【游历】日本 不限次旅行的乐趣

对止庵而言，日本有着无穷的魔力。他不跟团，实地探访自己当年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太宰治这些文学大家的书中读过的那个日本。

止庵 著名书评家、学者，原名王进文，1959年生于北京，做过医生、记者、营业代表、副总编等，编辑、出版、校订多本关于周作人、张爱玲的书籍著作，著有《周作人传》、《樗下读庄》、《老子演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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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止庵久病的母亲去世。对于生活里一下子多出来的空白时间，他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决定开始用旅行来填满。环顾四周，这个从前当过医生的人决定他的旅程要先从日本“开刀”。一来离得近，二来安全，三来交通便捷，四则总归有种好奇，在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太宰治笔下读过那么多日本，总想再仔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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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一月下旬，我又去了一趟日本。二月中旬才回来。大前年，前年和今年，我都去旅行了，没有在国内过年。去年则是大年初二出门的。春节假期，不用来旅行太可惜了。

二月八日，我在四国的琴平。早晨起来，向窗外望去，老街小巷子里积着厚厚一层雪，而且还在落雪。泡了温泉，吃过早饭，七时四十五分出门，借了旅馆门后放着的竹杖，去象头山山腰上的金刀比罗宫。我们住的旅馆就在表参道的口上。这时路上的积雪已有五六厘米厚了。没想到在日本南部还能遇到这么大的雪。一路上很少有行人，两边的店铺也多半没有开门。一两个早起的老人向我们打招呼，意思是这么大的雪还上山。我们去过很多日本神社，多半都在平地，或小山上，很少有这么高的。雪越下越大，毛估一下总有三十厘米。一共登了七百八十五级石阶，先后到大门、旭社、御本社，雪中山景、神社建筑均极美，在寂静中会突然有大块的积雪从房顶上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可以说是此番四国之行最难忘的记忆了。

我旅游都是和Fiona两个人一起去的。我从来没有参加过旅行团。参加旅行团也许有好处，譬如车接车送等，但去日本这种地方实在不需要，因为交通太方便了，而且无论火车还是巴士都特别准点。我们有时一天换四五次车，换车的间隙时间最少只有一分钟，也很从容。也许再约几个朋友一起出行也是好办法，但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兴趣和爱好，很难统一行动。当地朋友接待陪同也是很多人喜欢的旅行方式，我在日本有朋友，但只限于聚会一次，此外就不麻烦别人了，说实话还是因为在日本自由行很方便，没必要给别人添麻烦。

我是个读书人，读书其实就是“纸上游历”，现在旅行，读过的书也给我许多帮助。说得夸张一点是时时能与过去心仪的作家相遇。譬如我去三鹰朝向风博物馆（也就是通常说的“宫崎骏博物馆”），下火车沿“风的散步道”而行，道边即是玉川上水，水浅而小，几为岸边竹木遮蔽，这是当年太宰治和山崎富荣情死之地。太宰治的墓就在三鹰的禅林寺，墓碑上书“太宰治”三字，旁边一座墓碑则书“津岛家之墓”（太宰治本名津岛修治）。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三日，太宰治的弟子、同为“无赖派”的小说家田中英光在此服安眠药并割腕自杀。斜对面是森鸥外的墓，墓碑书“森林太郎墓”。我去过镰仓的七里滨，还有水上温泉，都是太宰治自杀未遂之地。我还去过青森的五所川原，在那里乘私铁津轻铁道往金木，火车上就摆着一排太宰治的著作。金木的斜阳馆是太宰治的故居，他出身于大地主之家，斜阳馆真是一座豪宅，在那个穷地方给人一种居高临下、格格不入的感觉。我还去了热海的起云阁，这里曾是旅馆，是包括谷崎润一郎、太宰治在内的很多作家偏爱的地方。太宰治在这里写作《人间失格》，他与山崎富荣情死前三个月，一起在别馆的 “大凤”房间住过两晚。把我去的这些地方串连起来，几乎陪伴太宰治走过他的一生了。 老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觉得如果没有读万卷书的经历，我现在的旅程应该也不会这么有意思。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也出过几趟门，去过法国、荷兰、意大利、日本和印尼。在法国，我独自去过韦桑岛。岛在大西洋里，从地图上看是在法国的最西边；我从巴黎乘高速列车到布莱斯特，再换乘大约三个小时的海船。整整三天我都在岛上漫游。离开住宿的小镇，就只见零零散散的石头垒的房子，夹杂着一些废墟，几只羊卧在房后的草地上，当我经过，它们就紧张起来。再往远处走便看不见什么人了，只有成片的荒草和长着黄色藓苔的奇形怪状的巨石。我就一个人长久地坐在礁石上，看着天空和大海，一片灰蒙蒙的，即使有阳光照着也是如此，正像我朋友说的：“没有彩色，是黑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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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庵爱去日本，去年也去了欧洲。西方的文化遗产或许更加博大精深，但就旅行而言，还是日本更方便些。其中一个理由是，欧洲的火车经常晚点，而日本交通的便捷，的确是举世少见的。你只要进入那个“符号系统”，就可以很容易地去到你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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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行要事先做攻略，包括旅行路线，停留哪些城市，去哪些地方玩，交通方式，住哪家旅馆，等等。每次出行之前，都要为此花很多工夫。这里最难解决的问题，是在一个地方停留多久。是半天，一天，还是两天。时间不够，必然仓促，有些该去的地方来不及去，而以后未必再来这里了，夸张点说是终生遗憾；时间太富余也有问题，至少耽误了去别的地方。

我们去过岐阜县的白川乡，是从金泽乘巴士去的，那是我们第一次乘日本的长途巴士，还提前托人订了车票，待到上车发现连我们只有五位乘客。白川乡是世界文化遗产，以“合掌屋”著名，也就是人字形茅草顶的木房子，地炉、马厩、水车、神社这些传统的农村建筑，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村里没有垃圾桶，游客要在离开时把垃圾带走。我们预订的是一家民宿，叫“十右门”，这家人已经在这房子里住了三百多年了。主人笑着对我们说，我们的村子二十分钟就转完啦。的确可以不在这里留宿，虽然在那里度过的一个夜晚，印象非常美好。我们在村里闲逛，爬到山顶的了望台俯看村落全景，又去泡唯一的温泉“白川乡汤”。傍晚沿老街走回民宿，临近，闻到紫苏的香味。我们住在一楼，打开隔扇门，对面就是池塘，有金鱼数头。晚饭很好吃，有老妇为弹三弦。饭后打伞冒雨出外闲逛，村里没有路灯，只有人家窗户口透出一点灯光。非常安静，四处蛙声。

曾有人问我日本自由行的攻略，我答：概言之，去偏僻之地，住日式（带温泉的）旅馆。这里可以解释一下。我看人家去日本旅游，老是在东京、大阪、名古屋等几个大城市转，我觉得这么玩法，其实没有领略到日本真正的好处。京都虽然很好，是必去之地，但日本除了京都之外，还有许多值得去的地方。我的经验，通新干线的地方往往不如只通JR的地方，通JR的地方往往不如只通私铁的地方，通私铁的地方往往不如只通巴士的地方。只通巴士的，如我去过的白骨温泉、乳头温泉、万座温泉、草津温泉、四万温泉、白川乡、上高地，马笼到妻笼那一段中山道、松崎、室户岬、足摺岬，虽然偏僻，其实都是名胜。

我看人家讲到日本温泉，就只提箱根；到东京，则必去浅草，说句不好听的话，多少有点“未能免俗”。这两个地方大概都是旅行社组团去的点，自由行就没必要凑热闹了。

去日本一定要在行程里安排住几个日式旅馆，否则真是“虚此行”了。日式旅馆多是私人的，代代相传，有的有“八代目”、“十代目”甚至更多。客人来此多是“一泊两食”，即住一晚，吃晚早两顿饭。晚饭往往是怀石料理水准。日式旅馆其实是上好的餐馆，那两顿饭几乎就值整个价钱，住(八到十几叠的房间)是半送或全送的。如果你住不止一晚，那么第二天一定重新为你安排菜单，不会与前一天重复。

日本是个相当西化，同时又强烈保持自己文化传统和民族特色的国家。在那里，经常可以遇见很纯正的欧式咖啡馆。有一次我去日本，住在北轻井泽一家叫作“井の岛”（轻井泽的巴厘岛）的家庭旅馆，共两幢别墅，十一间房间。晚饭是非常正宗的印尼饭。主人曾旅居印尼巴厘岛多年，旅馆里的摆设都是从那里带回来的，包括院门和院子的一座亭子。他告诉我，我在日本请人做这个亭子的水泥底座，比我从印尼把亭子买下、打包运回的费用还要高。

在日本泡温泉是很好的享受。温泉有偏酸性的，有偏碱性的，有的水质清亮，有的呈铁锈色，有的温度很高，放个生鸡蛋进去马上就煮熟了，降温之后人才能泡。最好是露天温泉，我泡过山顶的，海边的，还有大雪之中的。在日本旅游，我们每天都走很多路。前不久去四国，那里有传统的八十八寺巡拜，我们从第一寺灵山寺走到第七寺安乐寺，共十八点一公里。长途跋涉之后，泡温泉最解乏了。

还有一个吸引我到日本旅游的原因，就是东京及其附近、大阪、京都这些地方的“古董市”。譬如大阪四天寺站，京都东寺和北野天满宫每个月都有的“古董市”。日本的这类旧货市场比欧洲卖的东西的档次要高得多，不是家里不要的破烂，但价钱还很合宜。我在古董市买过人偶、瓷器等。不过近一年来也许去的外国人多了，价格涨得厉害，买不到什么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