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街口的老房子
施佩耶尔镇歌德街口的一栋百年老屋里,住着大牛的祖母和祖父。沿街的两面外墙上爬满了碧绿茂盛的藤蔓,到了冬天却只剩下棕色的梗子跟几片枯叶,像一个老头的胡子,沾满了面包渣。在海德堡读书期间,我们每个月都去看他们,慢慢熟了,我也跟大牛叫他们阿玛和阿帕。
责任编辑:朱又可
1.
施佩耶尔镇歌德街口的一栋百年老屋里,住着大牛的祖母和祖父。沿街的两面外墙上爬满了碧绿茂盛的藤蔓,到了冬天却只剩下棕色的梗子跟几片枯叶,像一个老头的胡子,沾满了面包渣。
在海德堡读书期间,我们每个月都去看他们,慢慢熟了,我也跟大牛叫他们阿玛和阿帕。阿玛比我还矮一头,走起路来挺胸抬头,脸上的皱纹与头上的银丝短发一般有条有理,戴金色方框眼镜,眼光尖锐机智,像是能把人看透似的。阿帕是大个子,坐着站着都略往前冲,由于耳背,常常把一只手摆在耳后根,让人恍惚总觉他有一只巨大的耳朵。跟他说话当然要大声,阿玛却不喜欢嚷嚷。有时大家一起说话的时候,阿帕只能像木头人一样坐着,凸肿的眼睛透过大眼镜,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喝了几口酒之后,却突然活泼起来,给大家来一段长篇独白,讲的往往是六七十年前的事。
两位老人今年都满九十岁了。大门铁栏上的雕花间镶着两个S,是阿玛娘家姓氏的首字母,房子是她父亲八十多年前买下的,她从七岁起就住在这里,阿帕32岁起也在这里安了家,两位老人除了几次短暂出门旅行,几十年都没有挪过地方。
两根旗杆从顶楼的窗台翘出。阿玛记得小时候,德国和土耳其联盟的时候,她父亲每逢节假日都会把土耳其的“星星月亮”旗与德国魏玛共和国旗并挂出去。希特勒掌权后,便改挂纳粹旗了,尤其当二战开始后,天天都挂旗。再后来,自打英国的炸弹扔了下来,就什么旗也不挂了。
于是,1945年在德国历史上被称作“零点”,是许多德国人生命中的分界线。阿玛那一代女人,被称为“废墟妇女”,当男人们成为炮灰或者还在当战俘的时候,她们徘徊在废墟中,拾取着一砖一瓦,重新建造家园。
但阿玛是幸运的,丈夫健康地活着,房子也完好无缺。
2.
阿帕1914年出生在法兰克福,1933年前往柯尼斯堡上大学。柯尼斯堡今属俄罗斯领土,已改名为加里宁格勒,处于波兰以东。当时从柯尼斯堡到德国大陆要穿过波兰,好比从阿拉斯加到美国大陆要穿过加拿大一般。由于它的特殊地理环境,柯尼斯堡的德国人有特别强烈的民族情结。1934年,德国别的地方还没有征兵,柯尼斯堡就开始征兵了,不巧让阿帕赶上了:
“才上了两个学期的课。有一天,看到一群人在看公报,我也去凑热闹。公报上写着:‘出生于1914年的学生,请到某某局报到。’下面还有好长的名单,我的名字也在上面,没办法,只好去找征募员。他跟我说,要想继续学业,必须先服一年劳役,去修铁路。他们管这叫志愿劳动,你说,这能算自愿的么?”
听阿帕说起来,志愿劳动生活条件很差:宿舍设在停火车厢的车库里,大老鼠到处乱蹿,伙食基本是煮土豆,而每锅土豆的一大半都是烂的。大牛认为德国那时候没穷到这份上,这种待遇不过是为了驯服这些年轻人,让他们学会吃苦耐劳遵命。他们要是能够为希特勒吃烂土豆,那也能为他在战场上拼命。
“一年时间过去了,我们等着重返校园,没想到上面又有了新政策,要我们再服一年兵役。一年后又延长,成了两年,两年成了无限期。那时候的年轻男人只要通过体检就被纳入兵役。我们慢慢绝望了,干脆死心塌地地在军队里好好干,前程也不能说是一片黑暗。可那时候万万没有想到,为国家卖了十多年的命之后,还得不到一分钱的退伍军人养老金!啊,说我当兵时间不够,要三四年之前参军才够资格,这么说来,是那些自愿为希特勒卖命的家伙们才应该得到奖赏?什么热爱祖国,我再也不上当了!”
然而,阿帕不能抑制自己对从军时代的怀念,他如今保留的照片里,有一大半都穿着军装。其中有一本相册《当兵生活》,放在立柜中十分显著的位置。“我们1937年就到施佩耶尔镇来参加军训了,那时十个人一间宿舍,也挺艰苦的,有时候在外面野营,累得倒头就睡,但苦中有乐啊!那时候我们都是真哥们儿。”相册中都是集体照,有时要半晌才找得到阿帕,下一次又找不到了:集体把个人淹没了。这些照片,让我想起如今美国和德国校园上的“兄弟团体”(同样是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在一起喝酒、打扑克),又让我想起父亲知青时代的相册(同样在野外军训、备战)。
那时候阿帕已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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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Ashl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