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咸平在2008的第一炮
郎咸平又开始放炮了,这次他热辣辣地抛出一个“2008年中国经济面临的八大危机”
经济生活多事而动荡的2007年过去了,前景未明而让人心生不安,声名赫赫的“郎监管”重又出现,“八大危机论”的大标题,一切似乎又恰逢其时——“这个时候,我觉得是该……”
台湾的“笨”孩子,美国某著名商学院的博士,香港的教授,在这个利益群体分化加剧的中国内地,郎咸平找到了可让他淋漓尽致发挥自己专长和表演天赋的巨大舞台。2004到2006年间,因着“维护广大社会主义劳苦大众的利益”之名,他一举成为最名声显赫的经济学家。
成名后雪球越滚越大,在各个论坛和讲座赶场子,在内地和香港两所大学任教,在上海第一财经频道开一档个人财经脱口秀—— 《财经郎闲评》,火爆上海滩。“出去的时候会带把梳子,因为知道观众会和我照相。”碰上漂亮的小女生粉丝,他会“激动”。对自己成名成腕的强烈欲望,郎咸平倒也不否认—— “我要做经济学领域的谢霆峰”。
当我们的话题稍及政治,这位最爱四处出击的“斗士”每每如同踩到了地雷,“我们能不能别谈这个。”——“说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别说”、“没必要再挑起一轮战火嘛”。
言谈间,中央领导人和十七大的表述是他最爱援用的内容。对中共的思想,“学得很透彻”;对十六大、十七大精神,领会得很好,“我很用功的!”
当下情况不是简单的流动性过剩
在2007年,中国股市、楼市一轮疯狂的飞涨中,“流动性过剩”已经是主流观点。
郎咸平的一个标新立异的观点——不是流动性过剩,而是投资营商环境恶化,根本是产业链问题。
如果郎咸平是对,其他人都错,那中央从紧的货币政策,非但是下错了药,还是个“雪上加霜、落井下石”的毒药。
郎咸平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有怎样的内在逻辑?八大危机是否真正触及到中国当下的经济生活的实质?
人物周刊:您认为现在根本性问题不是流动性过剩,理由是什么?
郎咸平: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股市泡沫、楼市泡沫,都是表面现象。从广义货币/GDP来看呢,确实是流动性过剩了。但是,投资营商环境的恶化,使得企业家把应当投资而不投资的钱转移到股市和楼市上,这才是造成泡沫的真正原因。
从2006到2007年,全世界的国际化进入到了产业链竞争格局,从过去厂商和产品的竞争,进入到整条产业链的竞争。中国现在的问题不是简单的国企和民企谁有效率了,而是我们处在产业链价值的最低端。随着利率、汇率不断上升,这个问题更加严重,使得利润逐渐下跌。而这会使投资营商环境更加恶劣,这也就是你们经常谈的,深圳、东莞工厂倒闭的数量大量增加。
人物周刊:您提出的“虚拟资金”,是个什么概念?
郎咸平:我就是把企业家本来应该投资的钱,不去投资,转去炒楼炒股的资金取了一个名字——虚拟资金。在我谈到的四类资金中,我把第二类的腐败资金也称之为虚拟资金,因为这个钱也是查不到的。第三类才是国际热钱,第四是老百姓的储蓄钱。广义地,我也把这四类通称为虚拟资金。
人物周刊:之前是做过相关的调查研究吗?
郎咸平:对,我做过大量的调研。这个解释起来太专业了,我简单点说,我们把投入股市的资金按比例算,再扣除掉你可以观察到的第三第四项,反推一下,就是第一、第二项资金。
但是,对第一第二资金项各是多少,我就不清楚了,这两项混在一起。根据我们的统计方法,中国企业家应该拿去投资但是没有去投资的、拿去炒楼炒股的,跟英美国家比,占到转投资金额的八成以上。
人物周刊:如果企业家不是通过企业名义去买股投资房地产,你怎么区别第四项和第一项?
郎咸平:当然,我说的不是老百姓赚100块钱存30块的那种正常储蓄款,而是那种飘忽不定的账户,他可以去炒楼炒股的钱。
人物周刊:除了这些数据分析,使用的调查手段主要还有什么?
郎咸平:还有访谈。根据我们对企业家的调研,由于他们处在了产业链最底端,再加上人民币升值和利率上升以及2007年底的银行收紧银根的比例超过一半,甚至三分之二,因为生存环境恶化,这些数据都是可以查得到的。
鼓励老百姓消费,不是靠五一、十一放大假
人物周刊:您反对货币从紧的政策,认为会进一步恶化投资营商环境。但是,如果利率维持不变,至少第四项老百姓的储蓄,会更多地投入到股市楼市。
郎咸平: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不能用一刀切的宏观调控方式,要针对不同行业采取不同的方式,这是因为中国环境的复杂。中国进入了工商业链条时代,环环相扣,不能用一刀切的方式,以一个行业是否过热还是过冷作为判断标准。针对不同的行业,要有不同的调控方式,有些行业要采用行政手段。你可以打组合拳嘛——行政手段和金融调控,还有别的方法,要区别对待,不能一视同仁。
人物周刊:借助行政手段,不是又回到了过去时代了么?从市场化进程来说,这是一种倒退。
郎咸平:这个问题非常好,我之前没有把这个讲清楚。如果我们的经济是和美国一样的,那就不需要行政调控了。美国是一元经济,所以金融调控非常有效率,而中国是二元经济,在二元经济下,金融政策一定会失效,反而造成资金逆流转的现象——一提高利率,过热的行业更热,过冷的行业更冷,因为更多资金从过冷部门流向过热部门,股价、楼价也就更涨。
所以不得不用行政手段,这是没有办法的。我也不想,但是实在没有办法。
人物周刊:二元经济的形成,是源自“地方政府片面追求GDP增长”?
郎咸平:首先,银行信贷向国营企业倾斜,另外,卖地的款,政府都做什么用了?很多都投入到地方建设;地方财政赢余做什么用了?也投入到地方建设很多,拉抬GDP。这已经不是对不对的问题了,这样做的必然结果就是二元经济,也就是和建设有关的部门是过热的。
人物周刊:还是回到最基本的商品消费,老百姓的购买力为什么这么弱?
郎咸平:在二元经济下,价格被扭曲了,房价和股价都被扭曲了,环境越来越恶化,老百姓的消费能力萎缩。经济学上有个财富效应,当一个人觉察到他的财富缩水了,他就会本能地降低消费——否则我怎么买得起房、看得起病、上得起学呢?
如果政府能给老百姓创造一个看得起病、上得起学、买得起房子、敢于消费的环境,再加上没有污染,他就会有消费的欲望。所以,鼓励老百姓消费,不是五一、十一放大假,这完全是误区。而是要营造一个胡锦涛所说的公平、公正的环境,让百姓上得起学,看得起病,买得起房,退得起休。这就是所谓的围魏救赵,要解决经济问题,一定要跳出经济圈子来看。
人物周刊:谢国忠认为,中国国内消费能力不足,是因为财富过多集中在政府和国有企业手里,只有把财富更多和公众分享,才能解决经济增长模式的问题。您怎么看?
郎咸平:你说,中国的国营企业和美国的上市公司有什么差别呢?都是一样的。他们就是偷换概念,总认为让政府来掌控一些行业就是不对的。今天的国营企业,谁是股东?就是全体的社会大众。问题是我们没有落实藏富于民的社会主义理念。
人物周刊:这只是名义上的所有人,您应该很清楚。
郎咸平:那不谈,那是另一回事了。如果国营企业赚到的钱,通过国家这个中介,能让老百姓少交很多的税,那和老百姓的富裕不是一回事么?
人物周刊:您是主张国有资本让百姓受益的基本态度。但很多垄断行业的国企,他们的财富并没有流向公众,而且已经形成了一个既得利益集团。
郎咸平:我们能不能不谈这个问题。扯上政治就敏感了。我们就针对经济问题谈经济——因为你要达到目的,就一定要谈重点。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就不说。是为了这个国家好,没有必要再挑起一轮战火。
那我就这么说:由于你是这样的改革,就会产生既得利益集团,就有阻力。我反问你一个问题——既得利益集团希不希望政府搞GDP为纲?当然希望了。你说,既得利益集团希望不希望地方政府搞建设?当然希望了,你不知道地方建设有多少利益。
搞政治的人就要有一种心态——要防!
人物周刊:您是反对浮动汇率的,但中国现在有这个不升值的选择自由么?
郎咸平:没有。但我的反对是有原因的。你不要以为汇率浮动就是国际化,我们没有浮动汇率方面的人才,那是我最担心的。在金融战争中,我们一定处于劣势,那会使大量的国家资产将被席卷一空。
和制造业不同,金融的影响太快太大了,上午出一个小错,下午就会引起几千亿资产的损失。亚洲金融危机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当时那些国家就是没有理解金融战争的可怕。
人物周刊:您听说过一本叫《货币战争》的书吗?认可书里的观点吗?
郎咸平:我知道。部分认可。其实,其中很多的观点是我们在二十年前在美国学校里就念到过的。
人物周刊:难道我们要回到固定汇率时代?
郎咸平:浮动汇率是很好,但是中国现在没人才。全世界也没几个国家真正懂汇率的操作,只有美国和欧洲。日本只有制造业和家电还可以,在美国金融战面前输得一塌糊涂。美国金融领域是真正人才济济,在美国最优秀的人才都是去读医学院、法学院和商学院。
人物周刊:不能否认一个基本事实:这一百年间,日本是全球唯一进入发达国家之列的非欧美国家,即使在浮动汇率改革时曾受过冲击,那也不过是经济发展经历一个过程。中国难道不能同样走过这一段么?
郎咸平:嗯……这个问题……我想想。我这么说吧,如果从我个人角度讲,我希望中国走的路,是金融独立自主的道路。
人物周刊:国内缺乏高端金融人才的支持。但是,在危机论中,您对向中国各大银行提供金融咨询的国际投行,抱的是“阴谋论”立场。
郎咸平:我不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我讲的是基本事实。资本一定以追逐利益为唯一的考量标准,他是不可能有宏伟的理想,一定想大赚一笔的。
人物周刊:难道中国和欧美间就不可能是一种双赢关系吗?
郎咸平:不可能!(一定是零和游戏?)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的金融就是零和游戏,在金融方面怎么可能有双赢。你觉得他们会考虑中国的现状吗,你觉得他们会有仁慈的心吗,有良心吗?我跟你讲,不要对他们寄托幻想。这些大行之所以在美国严守法律,是因为他们在美国完善的法制环境中。一旦他们脱离这些,就一定是以大欺小、以强欺弱,这是一定的!
人物周刊:他们是商业机构,他们有可能是为中国提供可行的咨询意见,同时也能赚不少的钱。
郎咸平:是可能的。但我跟你说,搞政治的人就要有一种心态——要防!小老百姓可以乐观,但是执政者不能乐观,随时随地要防着。
人物周刊:所以要先预设“阴谋论”?
郎咸平:不是假设,就是事实。美国的监管规则是怎么来的?是根据1929年美国股市崩盘之后形成的规则。1929年美国股市崩盘的时候,操盘手都是你说的这些公司。他们当年在美国敢,为什么在中国就不敢呢?
不是我“左”,是中国别的经济学者太“右”了
人物周刊:可能我会认为,您是公司治理方面的专家,但对宏观经济发表看法有些力不从心。
郎咸平:任何宏观,如果不是建立在微观的基础上,就是华而不实的。我跟你谈宏观,都是从各个微观领域入手的,在不同的领域,需要分开解决问题,过冷的行业要解决过冷的问题,过热的行业解决过热,在美国,宏观和微观是不分的。现在,中国经济学者的问题就是,他们只谈宏观问题,犯了明显错误。我是以微观为基础的宏观研究。
人物周刊:您一直在资本主义世界受教育、赚薪水,为什么思想会这么“左”?
郎咸平:不是我“左”,是内地很多的经济学者太“右”了,他们对资本主义的认识没有深入的了解,一谈改革就是“引进外资”。我就是想告诉他们,他们的观念要改变。我是真正的不左不右,最最中立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