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精选】张伯驹的遗产

张伯驹往来于政商之间,却没有染有政商界的积习。且用自己的资源抢救文化遗产,谈艺、收藏、演戏、教学,古文明的遗绪悄然流动。他在颠簸之间,所作所为,均非己身小利,爱在文明的途中,且含着不灭的梦境,那种痴情,我们在现在的文人那里已不易见到了。

老友靳飞作《张伯驹年谱》,未印之前有幸过目。我自己对张伯驹知之甚少,所识者不过冰山一角。靳飞说此书几易其稿,凡十余年,拳拳之情,透在纸间。书中涉猎旧闻颇广,史料亦多。闲时阅之,峰回路转之中,忽有神灵扑面之感,见到了诸多未见之景。年谱不仅是陈迹的罗列,亦能成人间长调,其间可咏叹者,一时无法说清。

张伯驹是个奇人,用靳飞的话说,他一生“牵扯到晚清、民国、共和国等几个时代的政治、社会、经济、文学、艺术、军事等诸多方面”。章诒和的《往事并不如烟》,写到张伯驹的片影,乃溅血的声音,是一部痛史。那是我初次接触他的史料,被深深感染。近来看上海古籍社《张伯驹集》,渐知其文采,觉得其文章、诗词均有妙处,为现代以来少有的文物专家、戏剧家和诗人。靳飞所作年谱,较前人的叙述更全面、具体,对一个人与一段历史的描摹,维度也大了。兴亡之变,荣辱之声均在,感慨之间,怅然之气隐隐。读这本书,对我来说是一次补课,这些在大学的课堂上也不易见到的。

民国至今,文化的变异很大,世道人心都不同以往。张伯驹生于乱世,偏偏情系传统,于琴棋书画中得诸多乐趣。往来于政商之间,却没有染有政商界的积习。且用自己的资源抢救文化遗产,谈艺、收藏、演戏、教学,古文明的遗绪悄然流动。他在颠簸之间,所作所为,均非己身小利,爱在文明的途中,且含着不灭的梦境,那种痴情,我们在现在的文人那里已不易见到了。

在现代史上,激进的文人之声后来覆盖了文坛,士大夫的情调则有落伍之嫌。张伯驹是易代之际的闲人,他从事的事业,都非主流的,今天的青年人能得其妙意者恐已不多。他唱戏、填词,写楹联,鉴赏古字画,看起来都与新文化无关,格式、趣味与革命的文艺也相去甚远。因为闲,便没有火气,保留了士大夫好的传统。一言一行,都有传统里中的真气。有趣的是,张氏不仅闲,还很痴,闲人而又痴情,则有常人不解之处。我们看他的诗文,对古董、旧画、历朝书法,均有心得。尤其言及梨园的旧事,形神兼备,非一般鉴赏家可及。他虽痴情,却不贪恋,能够以远世的态度面对诸多美物,佛家的空无思想也含在其间。故拿得起,放得下。以为一切都转瞬即逝,唯爱在人间,美不被尘世遮掩,则心满意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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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刘之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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