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老师豆洪波的幸运短信
距离救援短信发送时间仅83.5小时,各类捐款已达40万元。张青把那天收到祝福短信打印了带到病房,他看见豆洪波读着读着,眼眶就湿了。
这个春节对豆洪波来说绝不寻常。把他从生死边缘拯救过来的,除了他的亲人,村里的学生,还有一个报纸、网络和短信相结合的媒体行动和新的社会捐助模式
16号病床的病人豆洪波 王远凌/图
16号病床的病人
一到凌晨四五点,豆洪波就醒了。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长着一个大脑门的他几乎天天只睡着四五个小时。
窗外还黑乎乎的,外面护士值班室的光线透过玻璃门,洒进病房。他小心翼翼地扭动了一下脖子,脖子右侧那个鼓鼓囊囊的纱布包让他有些不舒服。里面,是透析用的两根吸管。一端插入了他的血管,露在外面的另一端则卷成团,塞在纱布包里。
这团吸管已经成了豆洪波身体的一个新器官。血液净化治疗中心跟病房都同在住院部二楼,里面有两架透析机。每隔一天,他会躺上去做透析。白色的衣柜一般大小的透析仪器就在病床头,他从眼角处只能瞥见吸管里面鲜红的血液,想象着自己的血液从出口的那根吸管流出来,经过那个呼呼转动着的机器过滤之后,然后又输回身体里面。
“吐血吐得就像喝酒醉了那样。”儿子去年10月份在讲台上昏迷那次,父亲才明白儿子真的生病了。这一年多他几次提醒“懒洋洋”的儿子要“勤快,多干点活”。儿子在镇医院就开始咳嗽吐血,去县城的路上似乎更厉害了,父亲怕弄脏车厢,就把手贴在儿子嘴边,一捧捧接了儿子吐的血往车外甩。那晚,睡在重庆彭水县医院的儿子又呕了半痰盂的血,父亲一晚上守着没睡。
那次,家里头赶紧卖了两头猪,又借了三千多元,豆洪波才在县医院住了十几天。等吐血的毛病止住了,豆洪波又返回了鹿箐小学。
但这次却更严重,“脸就像那种毛边纸,白的,”12月29日,咳嗽着给学生上了一周的课后,浑身无力的豆洪波觉得自己“上不来气”,让父亲陪着到彭水县医院检查,一路上,父亲只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呼呼声。
第二天,内科医生和主治大夫找到父亲说,“你娃儿不行了,是慢性肾衰竭。”
父子俩带来的1705元只剩下200元了。等两婆媳四处借了17000元赶到彭水,一家人立即搀扶着豆洪波乘汽车赶到重庆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上呼吸机、做透析,忙到晚上十一点,医生才对父亲说,“幸好,再晚来几个小时,人就没了。”
一岁时就没了父亲的豆兴伦后来在厕所里面哭了一场。
跟经济“战斗”
这晚,透析仪器呼呼地转动了12个小时。45岁的豆兴伦陪着儿子也一宿没睡。
“大年十五是豆洪波的25岁生日,我现在要跟经济战斗。”瘦削的豆兴伦十五岁当兵,回乡后曾在烟叶收购站当过几年的技术员,现在务农。尽数存入住院卡上的17000元就像呼呼转动着的水车,很快就漏光了,身上只剩下三百元生活费。
钱远远不够。豆兴伦决定自己留在重庆照顾儿子,催婆媳俩赶紧回家筹钱。
到元月底的时候,病床上的豆洪波注意到父亲整日闷声抽烟,晚上翻来翻去地睡不着。实际上,这时候,桑柘镇上的本家人,县城里面的亲戚,还有在上海打工的老朋友,豆家人把几乎所有能借钱的地方都借过了,汇来的钱越来越少。豆洪波的工资卡和医院的住院卡就像两个大簸箕,筛两下,钱就没了。有一天,医生又来提醒豆兴伦账户上没钱了,他红了脸应承着,“明天,就有400元能寄过来了。”
到元月底,妻子王彩再来时,她带来了两样重要的东西:9个月大的女儿的照片和鹿箐小学老师的1880元捐款。
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女儿粉嘟嘟地坐在地上,张着手,十分可爱。“不晓得是娃娃的照片,还是接了校长的电话,反正他那天就淌眼泪。”王彩中午打来炒土豆丝,下午打来炒小白菜,都是他最爱吃的,但豆洪波只动了几筷子。
在鹿箐小学校长谢刚金眼里,这个从杨家坪体校毕业分来的小伙子爱打篮球,毛笔字写得好,还能经常在《彭水报》上发点文章,当然喜欢。2005年国庆节全镇篮球比赛,本来抢篮板球厉害的豆洪波才跑二十分钟就气喘吁吁,谢刚金还开玩笑问,“是不是结婚把身体结垮了?”等到豆洪波2006年10月昏迷时他的预感就有些不好了。他有一个叫赵明权的学生,考大学苦苦考了8年才考上涪陵师院,回来才仅仅上了一年课,四年前,就因为生病没钱医治就死了。因此,豆洪波被送到重庆几天后,谢校长就召集学校老师开会商量募捐的事情。
他在电话里面实际上只说了老师和学生的捐款情况,“娃娃的捐款现在班主任收到的有三千四百多元,你们班的娃娃捐得最多,听说有些是娃娃背了粮食去换的钱。”
卖粮食的学生
等2月10日重庆商报见习记者王尊赶去桑柘镇采访时,才意识到豆洪波跟学生们的感情有多深。
海拔1300多米的鹿箐地处高寒,入秋就需生火取暖,上世纪80年代曾经有个反映这一带“地氟病”的纪录片震撼了中央高层,此后才引发出了90年代“宁愿苦干不愿苦熬”的“黔江精神”。
王尊找到了豆洪波捐助的两个学生彭卫红和任小勇,他们都把家里的粮食背了几十斤到乡镇上去卖了。任小勇是班长,父亲在小煤窑卖劳力拖煤,母亲则长期生病在家。彭卫红的父亲在煤窑做工死了以后,母亲也改嫁了,她就跟着爷爷种地过日子。这个懂事的孩子一直喊豆洪波叫“豆爸爸”。平常,看到两个娃娃没有吃午饭,豆老师还会拿一两块钱给他们买方便面或饼干吃。
王尊最后发现,班上每个孩子的钱都是这样卖玉米卖鸡蛋筹来的。学生们喜欢豆老师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喜欢读书看报的豆老师会在课文讲完后,用普通话夹几句重庆话跟学生摆笑话,还会把学生写得好的作文贴在墙上表扬。上一届的毕业班更是他的骄傲,他推荐三个学生参加2003年全国小学生语文读写能力大赛,结果一个学生得了一等奖,一个得了三等奖,他也得了优秀指导奖。
2月中旬,同样当过乡村教师的《重庆商报》责任编辑刘川郁回彭水采访时,也惊讶于这个年轻老师的厚重的内在情感。一个名叫付子强的11岁孩子跟他说,“我最喜欢听豆老师讲《我的伯父鲁迅》”,“为啥子呢?”小孩子很认真地说,“我从中听到了忧伤。”
刘川郁回来时还给豆洪波带回了任小勇画的一幅画,上面有两朵花,任小勇告诉他,豆老师每到春天就要叫他们写一篇鹿箐山上的大自然的散文,“这是杜鹃花,豆老师一看就晓得的。”
83.5个小时的奇迹
王尊的稿子《50山里娃卖粮为老师换肾》是2月11日见报的。
在重庆,《重庆商报》素有救助弱势群体的传统。就在元月,《重庆商报》刚获得报界唯一的“中华慈善事业突出贡献奖”,专门表彰报社十年来免费刊载专版,接对救助贫困失学儿童和贫困大学生。
新华社重庆分社新闻信息中心总编辑徐宁也是在这天看到消息的,一个热心组织“家庭慈善基金”的朋友还电话跟他说,“这个老师太值得救了。”
“病人不能拖,马上要过春节了,短信渠道应该是最便捷及时的捐赠模式。”在近年“两会快报”和民意传递过程中,新华网就已经熟络于和几大营运商的联动,徐宁随即约了重庆移动数据库总经理廖明见面商量。第二天日上午,在新华社的五楼会议室里面,《重庆商报》、新华网重庆频道和重庆移动三家,就基本商定了“拯救绝症教师——2007生命救助大行动”的行动方案,“大家都觉得,这个拯救行动实际上是那些农村娃娃发起来的,我们只是在用新技术去帮助人们实现扶贫济困的心愿。”
13日早晨,重庆商报头版发消息说“快救豆老师吧发条短信能捐10元”,这天,100万移动用户也收到了短信。“那两天的机缘都十分凑巧。”徐宁说,参加13日“重庆直辖十周年专题网站”开通仪式的副市长黄奇帆带头发短信的照片被报道后,14日下午,重庆市委书记汪洋在新华社重庆分社拜年时候所说的“我也要回去发短信帮助这位山村教师”的话也随即被各家媒体放在显要位置。
3天后,2月16日11时30分,各类捐款已达40万元,其中短信捐款22万多元。这距离救援短信发送时间仅仅只有83.5小时。上千条祝福短信也到了新华网的短信平台。13日下午,新华网网络部主任张青把那一天收到的几百条祝福短信打印了,带到病房,他看见豆洪波读着读着,眼眶就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