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驻华唯一环保专员临别回望中日环保合作逆水行舟

日本驻华官员享不享受环境补贴？中国的大气监测数据真实吗？中日冲突时刻，环保合作如何破题？

外企为何会不遵守中国的环境规定？中国的环保事件和反核行动，怎么了？

2013年7月19日晚上10点，冈崎雄太还没吃晚饭。在日本国驻华大使馆的两百多名员工中，他是唯一一位环保专员，从朱鹮保护到大气污染，冈崎在中国的工作包括公害、自然保护、气候变化和核电安全四个方面。加班已是常态，他认为这是“为人民服务”，很有成就感。

虽然干了四个人的活儿，但他乐此不疲。他觉得北京除了空气，什么都好，“我的爷爷和父亲都在中国住过”。2010年至今，三年期满，8月份冈崎将返回日本，但他坚信“我一定会回来的”。

冈崎在华的三年，恰好是中国环境问题突发时期。在这位日本环保专员眼中，中国面临怎样的环境问题，中日存在哪些环境冲突？

最关心大气污染

2013年初太忙了。在华日本人向我咨询最多的内容是在大气污染中如何保护身体。今年2、3月，使馆在各地开了16场大气污染健康保护说明会，最多的时候，一天就有三场。而2012年只举办了一场。

大家问了很多问题。有的日本企业代表问我，空气污染这么严重，要不要回国避难？一个男士问，在中国要不要剪鼻毛？我们的医生回答，要不要剪是个人问题。但是保护身体，鼻毛是越多越好。

我刚来中国时，一个月不到一次采访，现在天天有。压力最大的一次，是媒体报道我说“现在在北京生活的人们就像是在做动物实验”。当时是因为有一位日本留学生问，大气污染对他的小猫健康有什么影响，我说政府定环境标准要先做动物实验。

我的演讲中介绍了PM2.5是什么，怎样保护身体等，但是那一天的报道都是“动物实验”，大家以为日本使馆在大力批判中国，我心里非常难受。但事后大家都知道了日本使馆有环保专员，很多中国人都和我联系，问日本怎么克服大气污染。我也向东京建议进一步开展日中两国合作，4月份双方在北京举行了日中大气污染防治研讨会。

现在我们使馆之间经常交流的话题是，你们有口罩、空气净化器的补贴吗？在中国工作工资会多一点吗？如果其他国家有，我们要向东京提出这方面的需求。现在日本使馆每个房间都有空气净化器，但工资没有补贴。

其实很多人问我北京市监测数据的真假，我和美国使馆交流过，他们和北京环保局使用的机器大致是一样的。我对比了美国使馆和北京市的监测数据，基本上没有差别。

后来又有报道说北京的老外很多因为空气太脏而离开。有人问我是否会离开，我说不会。在说明会上，我也向日本朋友建议，我们的房间比中国老百姓的大，很多人有自己的汽车。我们是被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建议大家少开空调、多坐公交车，和朋友拼车。

环保是中日关系“正能量”

中日关系的大环境影响了环保工作，较紧张的时候，一个月排好的会议都被延期了。但环保是缓解中日关系的“正能量”，中日关系紧张时，环保合作也不应该受到负面影响。

2011年的“3·11”东日本大地震和福岛核电站泄漏非常让人痛心，但是对中日关系发生了积极作用。很多中国老百姓问怎样可以向日本灾区捐钱，让我们非常感动。

我刚到北京时，一部分工作是跨境污染谈判，除了沙尘暴、大气污染，还有漂到日本的医疗废弃物。“3·11”事件后，中国朋友们担心大气和水污染可飘到中国。中国政府部门需要日本最新的数据，我们就尽快翻译相关的资料提供给中方。这时候中国非常关注日本的情况，关系换过来，给我们很大压力，我才知道这种受到压力的感觉是怎样的。以前我们以为日本环保工作非常好，但我们也发生了世界上非常严重的问题，应该认真反思。

2012年，日本环境省大臣（相当于中国的环保部部长）要去深圳参观大亚湾核电站，一开始我担心如果中国发电站领导说他们的核电站是安全的，不会发生福岛这样的事故，我们大臣会感到没有面子。后来大臣告诉我，没有面子没关系，加强核安全方面的中日合作来防止事故才是重要的，要坦率地分享我们反思内容。

我相信，两国之间发现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对方提出，互相要坦率地讨论。

北橘南枳，环保亦如此

以前多是日本中央政府在中国开展大规模的援助项目，比如发电站、地铁。现在中方和日本地方政府、企业、环保组织交流越来越多。以前我们和中国政府的很多会议都是不公开的，现在大部分研讨会企业都可以参加。

我的一项重要工作是督促在华日本企业遵守中国的环保法律。2012年，环保组织调查苹果供应链时，发现几家日本企业偷排污水，其中最严重的是湖北武汉的一家日本公司，公司一直没有回应环保组织。我方和总经理联系后，公司花了几千万元人民币，修复被污染的河流，建设新的管道。环保组织也高度评价了日本公司的积极应对。

外国企业在中国不遵守环境法规，可能会有各种原因，比如地方政府执法不力。中国公司偷排没有受到管制，而外国企业认真付钱的话，成本就会上升，所以外企也会偷排。还有意识的问题。比如我在东京的时候对垃圾分类的意识很高，但北京的家里只有一个垃圾桶，我的环保意识就越来越低。

今年1月份雾霾严重，北京市突然要求一百多家企业关停，包括日本的TOTO公司，两天停工经济损失不小。其他的日本企业问为什么要停工，我说，北京、上海、天津等很多地方政府发布了重污染日应对预案。对此，我和中国政府交流时建议，应急措施中应该信息公开，比如排放量多少以上的企业。必须要公开标准，这样企业可以提前准备。

反核燃料，可能是中国核电转折点

很多人批判中国的环境官员，外国人也批评中国环境太脏了。但我相信，所有国家的环保官员都在努力推进环保。为什么我们想要做却做不好，因为其他部门、企业反对，他们权力比我们大。有时候和中国环保官员一起吃饭，我说，我们很辛苦，你们也很辛苦。

中国环境问题越来越突出。我觉得近三年中国环保问题，最重要的就是雾霾天气，影响到所有人的工作和生活，新一届中国领导正在大力推进各种污染防治措施。第二个是环保游行，包括反对PX等。我的日本媒体朋友报道过，“爱国无罪，环保无罪”。

最近我关注的是广东反对核燃料的游行。几年后回顾，这次游行可能会是中国核电发展的转折点。如果一次游行就能使核电关门，以后各地都会复制这个模式，这将影响中国整个能源计划。正如现在什么地方都反对PX，但其实老百姓都需要PX、电力。开展项目我们要进一步推进公众参与。

我想继续留在中国，但是任期已满。对下任我有两个建议，第一，天天在使馆面对电脑，不能理解中国。除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之外，还要去中国的农村。第二，要跟中国人直接面对面地多交流。我常常和出租车司机聊天：以前空气好吗？你天天开车，怎么看交通污染？这样才会了解真实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