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每走一千公里就跳一次舞
一德国小伙子,顶着“小流氓”的旗号走中国。他说:“你所追寻的梦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拥有梦想。去追梦吧,并一路谈笑风生!”
一德国小伙子,顶着“小流氓”的旗号走中国。他说:“你所追寻的梦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拥有梦想。去追梦吧,并一路谈笑风生!”
正值新书发售期,雷克最近在北京辗转于采访和讲座间,偶有空闲也在微博上针砭时事。一个德国小伙看中国的新奇视角让议论纷沓而至;无论褒贬赏毁,他在网上已拥有近十万中国听众。
昨晚三点才入睡的雷克,为自己的姗姗来迟辩解道:“大家都说我的书没有何伟的好,其实我也蛮‘玻璃心’的,加上豆瓣的抨击,于是我昨晚下载了何伟的新书直看到凌晨三点。其实我们的视角不一样,何伟是以记者的口吻作客观记录,而我完全是个人故事。”早已不是旅途中那副蓬头垢面形象的雷克,理着利落的平头,一口流利的中文,笑容可掬又满脸委屈,活像个大孩子。
雷克的微博名后缀为“小流氓”,是徒步经甘肃张掖时结交的谢建光老师(年过半百,周行全国近30年的行者)给他取的。他毫不遮掩地说自己一看到漂亮姑娘就心花怒放,由是谢老师便以此名打趣他,“这名字很新鲜,还有自嘲的意思,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常被别人称为“老外”,他也一点不介意,“这个称呼有一分礼貌,一分取笑,还有一分幽默,我喜欢被嘲笑,小朋友管我叫老外叔叔也不失可爱啊!”
秋和又一秋
雷克花在路上的时间整整一年,从一个清秋到另一个深秋。“今天我二十六岁了,要徒步穿越半个世界,我早该上路了”,出发时他这么对自己说。这趟10小时飞行就可以完成的距离,他打算用两至三年的时间来逐步践行。这场羁旅始于北京,止于雷克家乡汉诺威市附近的巴特嫩多夫小镇(Bad Nenndorf),途经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伊朗、亚美尼亚、土耳其等国家,全程不使用任何交通工具。
“就是单纯想这么做,心里的愿望像一朵生长中的小花,总有一天会膨胀到你无法忽略它,那我就要面对并设法实现它。”其实每个人都想撇开生活的重担走向外面的世界,但我们时常太擅长于瞻前顾后而错过许多生命的精彩。这趟旅程雷克筹备了一年,“我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他尤其担心冬夜和山路,还带着家人的担忧和不解,上路了。从繁华大气的京城,一路跋涉到古镇平遥、古都咸阳,还有漫然戈壁和艳阳里的异域哈密城,中华大地之广博让来自纤巧欧洲小镇的雷克大开眼界。
雷克说美国是“大”,但中国是“丰”,包罗万象的能力,敦煌把这一点展现得尽致淋漓。“它像戈壁滩里的一颗明珠,美不胜收。首先是沙漠,它是一种很威武的存在,沙山及楼高,人站在山尖往下望,会觉得这是一片死海,有进无出。”雷克很喜欢大漠里的风声,“沙山在特定的风向下会发出吟咏般的歌声,很美”。其次,有月牙泉,虽然部分已是人工雕琢,但想象起它原来的样子依然绝美,“徒步走入人迹罕至的戈壁滩,遇上敦煌这绿洲,是何等况味!”实际上,在进入敦煌前,雷克和前来参与徒步的弟弟鲁比遭遇了沙漠下坡的大风沙,约摸十公里的路是被风吹着走的,险些一命呜呼在迎面而来的大卡车上。“除此,敦煌还有鼎鼎大名的莫高窟、玉门关,回民异域文化”,雷克如数家珍,“莫高窟另有一个姊妹窟,游客稀少,壁画同样精美,我更喜欢那里”。
敦煌的美是大气磅礴但依然擦肩而过的,走入心里的还是些不知名的去处。“最喜欢的地方是山西襄汾城南的丁村和甘肃武威市郊的天祝,丁村古老静谧,像沉睡的美好女子,有飞檐、柴香、净土。”对丁村印象颇深,大抵还因为雷克在那遇上了一场民间葬礼,五色祭品和素白孝服相交错,风干在冬雪里的情绪伴着跨过足底的火炭堆,纸房车、纸铜钱成了通往冥间的信差。“我很小就经历过至亲的葬礼,所以比较敏感。我对中国的殉葬礼仪当然感兴趣,这不是常常得见的,只是将心比心我想死者家人也不希望外人围观,但没想到他们愿意邀请我当葬礼摄影师,还拜托我把洗好的照片寄给他们,也许是文化差异吧。”
“而天祝是白牦牛的故乡,那里天开云阔,真切地让我感到地球是圆的!”雷克回忆道,眼里带着兴奋,能去天祝郊游是托藏族酒吧老板欧珠的福。雷克把青草地上的白牦牛形容成一群默不作声的喜剧演员,壮硕的身体上覆盖着密长的白毛,然而四肢却细得惊人,欧珠告诉他,这群庞然大物其实特别害羞。“西藏和阿尔卑斯山可不一样,这里没有牧场环绕山谷而形成的紧闭空间,这里是高原,似乎整片天空都能被呼吸到。”
别处的中国
作为仅存的四大文明古国之一,中州正朔的遗迹自是让日尔曼小伙憧憬不已。从涿州的结义桃园,到新乐城的伏羲台,乃至榆次的常家庄园,不变的总是神采奕奕的彩釉陶像、诚恳不足穿凿有余新葺的建筑、沾染世俗气的,是静修和尚,还是收银道人?最滑稽的一处当是山西洪洞的大槐树,“粗枝大叶,是一株疯长了二十多米的盆景”,但由于此地洪水频发,货真价实的槐树早在三百年前就不在了。雷克愕然望着及楼高的塑料模型树,“这么大一棵树,原来是假的!”他跳着喊着让导游给自己合影留念,倒是让舌灿莲花的导游也哑然了。簇新的城墙,光滑的石板,“发展就是这样,它的步伐碾过城墙、古寺和诗人的身体。”雷克叹道。
饶是如此,一路上更有许多冗杂得让人不忍直视的去处,“印象最深的是太行山一带污染严重的产煤区,阳泉、太原、临汾等。”他说,有些城市比夜色还黑,行人都是风尘仆仆的,“似乎穿越回上世纪的德国”。“北京人觉得这里空气不好,他们没法想象那里的人是如何生活的。”寄宿在霍州市辛置镇刘爷爷的窑洞里时,小孙女一脸灿烂地对雷克说:“北京可好啦,那儿很干净!你不知道在北京白裙子可以穿一整天吗?在这儿几个小时就变黑了。”雷克起初亦不解,甚至为大谈爱国的人们如此对待自己的家园而愤懑,“后来我明白了,这和19世纪初的英法德是一样的,大都市需要大量的能源,其它地方只能付出,没人问他们愿不愿意。那里的人很善良害羞,他们会问你,你觉得他们的家园怎么样,我常常语塞。”
“有麦当劳、肯德基、星巴克,横亘着高楼大道的城市是中国,乡村小镇或是野花飘香,或是煤黑幽幽,都是中国。”谈及此处,轻松俏皮的雷克也严肃起来,“荷兰汉学家冯客(Frank Dikötter)举过有趣的例子,许多外国人来到北京和天津便大失所望,他们预想中的中国应该是自行车的天下,而如今已全然被汽车代替。其实自行车是19世纪法国人发明的,它为什么应该代表中国?不少人也感慨夜幕降临时纸醉金迷里的不是上海,似乎真正的上海应该是昔日的外滩和弄堂,但那又真的是上海吗?哪一种文化、哪一个社会有资格判定什么全然是自己的什么全然不是呢。这是一个有趣的论调,但无论如何,我更喜欢乡下的中国。”
行走的意义
满脚水泡渗着血,走无人的戈壁,过天山的风口,血气方刚的雷克面对行走必饮的苦却从未有过惮念。“最困难的其实是,出发后才明白,还是没法把过去的自己完全留在原处,像新生婴儿一样快乐地出行。最重的行李不是背囊,而是烦恼和性格的缺点。”
每当雷克感到力不从心时,他都会念叨着撒尔马罕和伊斯坦布尔,“古丝绸之路上的明珠和《一千零一夜》总能让我充满动力,走路应当是乐悠悠的,我们要去梦想!”此外他也借助摇滚乐来让疲累的自己得到精神补偿。还有一条,每走一千公里跳一次舞,像孩子一样在公路上、庄稼地前乃至郊外小学边,浴日而歌,乘风起舞。如被人说疯子,那也是以生命最欢乐的姿态。
游走一年,邂逅的人无数,印象最深的还是谢建光。人称“天下第一疯”的谢建光是雷克的前辈,自1982年秋起,他拉着木房车,一走人间30年。“谢老师和我是不一样的,当然他和很多人都不一样。他的生命、生活、缘分,都是走路。他并非要完成一个任务,或者证明什么,这是他的生活方式。而我当时是一个26岁脾气暴戾的小伙子,他则是一个成熟的、活在路上的神人。”雷克说。
雷克对徒步的热爱可以解释为对八十年代德国记者米歇尔(Michael Holzach)的钦佩,自古罗马远征军而来的启迪,也许还夹杂着马克·吐温(Mark Twin)书中混世小伙的烂漫。但也许每个人的骨子里都对那么一件事,有单纯的执著和热爱,它像使命般召唤你,给你最纯粹的满足感。“我在走路时,才觉得自己真正地活着,走路让我慢慢安静下来。”但行走了一年后,雷克开始感到不妥。“年轻人很容易犯的错误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同时拥有,但这是不可能的,本质是在逃避选择。我知道我可以做这件事,这就够了。如果这场仗再这么打下去,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这条路。”远在德国留学的成都女友与自己的毅然决裂是雷克开始重新审视自我和生活的契机,所幸他们现在已安然复合。“以前觉得放弃是很可怕的,但当时决定后,这些顾虑根本不存在了。谢老师告诉我要为生活里的事情正确排序,我学会了如何行走,也学会了如何放下。”
“我还想走,但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事实上,2010年,雷克又重返中德之路,找回拉拉车和好伙伴,在新疆继续走了500公里。“我想把这条路走到底,不能背叛它”,雷克始终一贯的原则作风又冒了出来。“那条路跟我已经有感情,我很喜欢它。走路时,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对的地方,做着对的事。一路走来,我所经过的地方似乎有一小部分是属于我的,我对它们不再陌生,或许这才是走路最美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