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示读者以大信(28)

几乎没有哪个记者能够复制珍·莫里斯的路程。英国记者珍·莫里斯的作品能够翻译介绍到中国,真好。现代新闻业是在西方自然形成和逐渐发展起来的。对中国来说,这是在清末开了国门之后,才慢慢引进的新鲜玩意儿。

莫里斯的独特行走

几乎没有哪个记者能够复制珍·莫里斯的路程。英国记者珍·莫里斯的作品能够翻译介绍到中国,真好。

现代新闻业是在西方自然形成和逐渐发展起来的。对中国来说,这是在清末开了国门之后,才慢慢引进的新鲜玩意儿。所以,西方跑国际新闻的记者,比中国整整早一大圈。探险精神激扬了记者们的斗志,殖民传统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走遍世界的通道,他们蜂拥而出,各显神通。记得小时候,很喜欢父亲买的《非洲内幕》,那是美国记者约翰·根室的非洲采访,我和二哥隔一段时间就翻一遍。根室遍走欧洲、亚洲和美洲,可称系列大洲“内幕”专家了。

所以,在西方,珍·莫里斯并非开风气之先者,也绝非以此成名的孤例。可是,珍·莫里斯还是很特别。莫里斯无疑是很有写作天赋的,而她的人生处境,又使她和一般的记者有所不同。几乎没有哪个记者能够复制她的路程。

莫里斯生于1924年,原名詹姆斯·莫里斯,原本是个男人,曾在巴勒斯坦(当时是英国托管地)当过兵;1953年作为随队记者成功登上珠峰。1949年成家,妻子先后生了五个孩子。可是在他的内心,又从小觉得自己是个女孩。他看到表明他确实具有区别于常人的生理特征的医学证明,是很晚的事情了。1972年,莫里斯做了变性手术。在此之前,他和所有的这类人一样,认为自己只是心理出了问题,为此曾经做了整整十年的药物治疗。几十年来,这个命运安排,使他揣着女性的敏感和细腻,以一个男性的角色冲锋陷阵。性别困扰一刻不离地伴随着她,成为她认知的感受背景。使他的观察角度和感觉,都与众不同。同时,莫里斯又是深切了解英国文化的威尔士作者,她对自己的祖国英国,也既有文化认同,又有保持距离的异族眼光。

这一切,都反映到莫里斯的行走写作中。在通常的记者文体中,她更多地融入了一般是作家才采用的自我体验。所以,《世界: 半个世纪的行走与书写》,这本莫里斯作为记者和作家,50年对世界各国的采访集,和她本人一样,是独特的。


作者:《南方周末》编辑部 出版:上海书店出版社

这本书的写作有着四个维度: 地域的铺展、时代的变迁、她本人从青年向老年的转换,还有,她性别的改变。她给我们提供了世界各地在50年进程中的许多细节。在有趣的故事后面,有她感知、理解的介入,所幸那是有距离的介入,她警惕悲情主义。她确认殖民是一个历史概念,庆幸它能进入历史,却也描绘出殖民与独立转换的复杂状况,有些结果甚至比原来糟糕;她对以巴冲突的理解,也在50年中步步深入,她并不忌讳告诉大家,自己随着新的理解,立场也有反复;我未见得赞成她所有的看法,却尊重她思索和引发读者思索的轨迹。通过莫里斯的书写,二战之后的世界50年变迁,如行云流水,在我们面前一一演示。

我必须承认,在她的故事之中,我更喜欢读那些还没有完全成熟地区的故事,喜欢看更有原始野性意味的甚至冲突的曲折的历史进程,我也许可以狡辩,这如同在视觉上,我不喜欢现代城市,而喜欢中世纪的古旧老街,哪怕是喧闹而斑斓原始的街市,而精品店只能偶一为之。可是,我其实知道那是不一样的类比。我知道这种偏向,带着人的弱点,这种人性弱点塑造了新闻业本质。我理解她的行走,因为内心里,我有一样的冲动。

我觉得自己和莫里斯在内心有某种暗合。我读到她的片言只语,就默契地知道,她后面没说出来的那一大段,可能会是什么。我知道她记者行动的坚决,以及作者判断的迟疑。我知道她在二者之间切换的彷徨。有人说,莫里斯在变性之后,她的书写更自由了。我感觉,也许是成名后离开报社,她成为自己的主人;也许她总是能卖出自己的稿子;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她终于可以摆脱新闻记者的诸多约束,成为一个作家,再说,文字和描写能力已经娴熟,似乎获得了多重自由。

英国著名记者珍·莫里斯生于1924年,原本是个男人,可是在他的内心,又从小觉得自己是个女人,终于在1972年做了变性手术。但性别困扰一刻不离地伴随着她,成为她认知的感受背景。

然而,自由从来就是一个有着两面的硬币,写作也一样。我看到她有过一段时间对文字的信马由缰,然后,也看到她领悟到还是要收起缰绳。莫里斯曾经提到,自己是从一个记者步入写作,逐渐进入作者行列,这是一条比较好的路径。其实这不仅是记者锻炼了敏锐和超越的能力,也是从“实”的一面首先进入、取得力量给出定力。

她的成熟回归,最终体现在她的封笔之作《的里雅斯特: 无名之地的意义》之中。我去过意大利,很想再去,可假如没有读过这本书,我一定会再次错过。就像作者所说,甚至许多意大利人都不知道这是意大利的领土。可是莫里斯却把自己最后的书写激情,交给了这个“无名之地”。

我喜欢这本书,最后的莫里斯,温和依旧但有一种不显山露水的老辣。她找到这个与之有着深深缘分的城市,拉开了它在大国政治中变迁的剧目,由此引出一系列对于民族和国家、祖国和文化、种族融合与种族冲突的思考。这些问题,是为她50年行走之后的那个世纪,就是我们面前的21世纪准备的。上世纪末,我曾经因为和她一样的原因,在千禧年来临前有过和她一样的乐观,而现在,我也落在她为大家准备的这些问题的煎熬中。一个小小“的里雅斯特”,就已经枝蔓纠缠、反反复复成这个样子,那么,它所折射的那个世界呢?

莫里斯的《世界: 半个世纪的行走与书写》,所写的半个世纪,正是中国从开放、封闭到再度开放的半个世纪,我们对世界的了解有过一段漫长脱节。在这半个世纪中,我们基本无法通过我们自己国家记者的眼睛,去如此准确地把握世界风云。这本书的翻译是一个重要的补课。同时,她的书写让我们有机会反观自己,反观中国新闻业的发展和现状,以及在它背后支撑的特殊文化,反观那半个世纪以及今天中国新闻业者的喜怒哀乐。

(原载于《南方周末》2010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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