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房】书画见人心 岭东书画院的艺术家群像
激夫、许展鸿、谢逸豪—他们同样拥有对艺术的执着和热忱,却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追逐着他们理想中艺术的最高境界。他们代表的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岭东地区艺术家们的群像。
激夫、许展鸿、谢逸豪—他们同样拥有对艺术的执着和热忱,却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追逐着他们理想中艺术的最高境界。他们代表的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岭东地区艺术家们的群像。
揭阳这座倚山临海的历史文化古城,是岭东地区艺术家们的创作圣地。岭东书画院在成为岭东地区艺术圈后花园的同时,也成为这些志同道合的书画家们相聚的沙龙。他们在这里挥毫泼墨、吟诗作对……眼前这一栋两层楼的房子就是岭东书画院。门口虽不大,门框却显眼地挂着“岭东书画院”的木质牌匾。
一进门,便见一楼墙上挂满各式已经装裱好的书画。若是书画爱好者来到这里,定会目不暇给—尚未领会古人诗词之意,已被楹联之趣所吸引;来不及在壮丽山水间追忆名山大川,又沉醉于花鸟虫鱼的赏心悦目,登上二楼会客室,电视上播放着书画类的电视节目,茶几上摆着功夫茶的茶具,可见热情的主人时常在此以茶代酒,招呼客人。
二楼的另一头则是岭东书画院院长激夫的画室,激夫经常写字作画的画床上,毛笔架搁在一旁,书画毡上墨迹斑斑。大多时间,激夫便在这里创作、会友—除了书画院的成员,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书画爱好者也会慕名前来。激夫总是热情相待,备上好茶好酒,在书画院里挥毫同乐。
书法家谢逸豪和画家许展鸿,也是岭东书画院的常客和成员。谢逸豪称“激夫老师一直把我当作朋友,而我一向尊重激夫老师为老师”;许展鸿和激夫更是四十多年的朋友。多年交往,使得他们三人的感情非常好,用激夫的话说,便是“如兄如弟”。三人不仅常在书画院中把酒言欢,更时常切磋技艺,共赏书画。
激夫 雅俗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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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夫几乎把时间都花在了自己的书房里。潜心创作,朋友们来则把酒言欢,畅谈诗书。直到将近古稀之年,他才悟出了道家的哲学—顺其自然,为而不争。“到头来,你的字、你的画、你的诗文,其实就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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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铁皮烟盒,激夫点起一支香烟。他幽幽吐出烟圈,低头沉思。不消片刻,他便放下尚未燃尽的香烟,胸有成竹地展开宣纸,用毛笔轻蘸墨汁,开始行云流水地写起字来。古有曹植行七步成诗,今有激夫半支烟成联。激夫擅长“嵌名联”,只需片刻就能把名字嵌入当中,成就一副好联。曾有人前来求字,希望能将自己与家人的名字嵌入对联中,激夫稍加思索,短短几分钟时间,便将一副嵌字好联赠求字之人。
近来,激夫正在准备书画院搬迁的事。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将岭东书画院搬到榕江边的新房子里—那是个三百多平米的空间,不仅风光秀美,还能展示更多的好字好画,容纳更多好友相聚。激夫家中的书房本叫“锦园”,取其原名中的“锦”字。后来他又将家安在了榕江边上,书房也因此得名“枕榕斋”,有头枕榕江之意。如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岭东书画院里,这里也就成了他的另一个书房。在书画院,用于陈列书籍的书柜并不多,至于他的藏书,就成堆成堆地散放在书房的各个角落。
茶几旁,大多是些诗词相关的工具书,激夫常一边喝茶一边琢磨诗韵之趣;写字作画的书桌旁则是鲁迅先生的画像,画像下便是随手就能拿到的字帖和画帖;而在墙边的柜子里,则里里外外都堆满了各种大开本的画集。有书画集《郭笃士书画合册》、《王学仲画集》、《陆维钊书画精品集》、《清代书家篆隶字集》、《中国山水画全集》、《中国花鸟画全集》,也有和诗文相关的《全唐诗》、《唐宋全词》、《诗韵合璧》、《古文字类编》等。
有趣的是,在书堆中,还有一本临摹书法集。这本书法集看上去有些陈旧,封面蒙上了金丝锦缎,依照他原书房的斋号,题名为《锦园》。一问才知道,这原是激夫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自制的作品。里头均是由他临摹的名家的诗句和楹联,细数之下,竟有七八十位名人的字句,且涵盖了篆、隶、草、楷、行五种字体。细细一看,激夫还认真地给每幅书法上题字盖章—光是刻这些名人的章,就得花上不少时间吧?“那些印章不是刻出来的,都是我自己照着他们的章,亲手画出来的。”激夫大笑,为自己这个骗过众人的小秘密而感到得意。
算上家中书房,激夫的藏书超过一千册。除了古代诗词,大多都是字帖和画册。四大名家的画册和古人的经典字帖是他案头必备。《清人篆隶字汇》这样的工具书也得放在自己手边,以供随时翻看。
激夫是个全才,“十三能尺字、十四临丹青、十五懂韵律、十八操铁笔”,诗书画印皆有涉猎。“粗通而已,不敢称为精通。”他笑着说。揭阳是国画之乡,从小耳濡目染,少年激夫对书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小时候,我的记忆力非常好,只要是抄写过一次的诗句,我全都能记住。”激夫的书法可谓是自学成才。十岁那年,他开始自己学写大字。“那时候学习条件比较差,连字帖都没有。”激夫有一个爱好,是在大街上看店铺里的各色招牌,每次逛完街回家,激夫必定照着回忆,把招牌的字体都临摹下来。对书法非常入迷的他,没少受母亲的指责—吃饭时,他拿筷子蘸着菜汁在饭桌上写字;喝茶时,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茶几上写字;有一支毛笔,便能蘸着水蹲在地板上写上半天。“都是悬腕写大字,现在想想颇有意思。”激夫说。
十三岁的时候,由于写得一手好字,激夫已经是当地的名人。居委会需要对联或是标语,都会指定激夫来写。几年后,他进入工厂工作,很快就成为了厂里的文艺骨干。在厂里,只有一有空闲,激夫就练习书画。妻子是教师,常常工作到很晚。激夫便早上六点起床,打开煤炉做早餐,这边厢还在等炉子热,激夫那边便拉开宣纸练起字来。
这时,他意识到自己对书法的了解仍只是皮毛,于是经常去旧书摊里淘几分钱一本的旧书。有一回,他淘到一本苏东坡的字帖,但因为过于破损,里头的字句都残缺不齐。激夫便自己创作,依照对诗词格律的理解,从意境入手,把诗句补齐。同时,他又照着苏东坡书法的风格,填补缺漏的字。后来,一位老校长到家里做客,见到这本字帖后相当惊讶,“他说,研究生都做不成的学问,居然被我这个小毛孩给完成了。”回忆至此,激夫哈哈大笑。
激夫四十九岁那一年,邓小平南巡,掀起改革开放浪潮。激夫毅然下海,离开当时就职的揭阳县文联,成为职业的书画家。三年后,他成立岭东书画院。在此之前,他打了三天电话,联系很多志同道合的书画界朋友,朋友们欣然呼应,书画院就这么成立起来了,至今已经有一百六十多人的规模。
岭东书画院里,有从事各行各业的书画爱好者。许多书画家的本职更是企业家。很多人有着同样的疑问:商人能否做出纯粹的艺术?激夫的答案是肯定的。激夫认为,企业家没有自身的经济压力,也不追求通过书画来实现经济效益,更不会为了市场迎合大众的需求。“所以,他们会更用心地投入在自己的书画爱好中。加之脱离了市场的制约,他们做的艺术就会更加纯粹。”
有一年,激夫出差到山东曲阜,特地前往孔庙亲自观摩“孔庙三碑”之一的礼器碑。激夫亲手抚摸碑文,体会碑文字体的运笔方法。“写字和画画一样,下笔要胸有成竹,每一笔都要讲究美感。”这是激夫对自己的要求。因此,他非常珍惜每一次与前人“对话”的机会。激夫还曾经夜访惠州西湖边的朝云墓,墓碑是清代大书法家伊秉绶任太守时亲书。他去时天色已晚,四处昏暗,看不见碑文,便借助手机发出的微弱光芒,一点点仔细辨认碑文的运笔。
说到激夫名字的由来,他笑说自己从小就爱打灯谜。“我不喜欢过于直白的表述。锦雄这个名字太通俗,既然要起个笔名,就要找一个世间少有的名字。”那个年代里,许多文化人的名字里都带有一个“夫”字—诗人里有郁达夫,作曲家里有劫夫。于是“激夫”便成了他的笔名—“在那个年代,因为我的出身不好,家庭成分高,所以没机会接受更高的教育。对此,我心里一直愤愤不平。激夫,意指发愤之士。这个笔名也是抒发自己胸中那股愤怒之气。”
但现在的激夫,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愤怒之气,人们看到的,是他宽容的修为。“年纪大了,才读懂了道家的哲学—顺其自然,为而不争。”激夫今年69岁,生活闲适惬意。每天在岭东书画院创作,或者约来书画院的朋友们聊天切磋。“对研习书法、画画的人而言,几十年的艺术生涯其实就是一个‘雅’‘俗’斗争的过程。”激夫说自己直至年逾古稀,才悟出当中的道理。“你的造诣多高,修养多高,你的书画就表现到哪个地步。所谓书如其人、画如其人、字如其人,就是如此。到头来,你的字、你的画、你的诗文,其实就是你的修为,就是你自己。”
许展鸿 绘画如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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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许展鸿而言,书房就是一个远离尘世烦嚣的庭院。只有回到这个静谧的天地里,他才能放下自己的生意,成为一位游走于花鸟虫鱼之间的画家。“绘画其实就像一个八卦阵——你进入其中,就像走迷宫一样,越往里,路越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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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好友们相聚的地点,除了岭东书画院,还有许展鸿的家—他家里有一个很大的庭院,院里种有紫藤、竹子,还有遍地绿荫、小桥流水,金鱼游弋于鱼池之中。许展鸿总是与三两好友坐在一旁的凉亭里饮茶听琴,吟诗作对,畅聊书画,谈笑风生。一边是喧闹的都市街道,一边是静谧的园林庭院。看似相距不远,实则互不相干—这样的落差正是许展鸿想要的。对他而言,书房就像这个与尘世烦嚣隔绝的庭院。
“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里,我唯一的娱乐就是读书、画画。”许展鸿是个生意人,公司里有一个三百平米的书房,白天上班他就把那里当成画室。而家中的书斋名为“鸿轩”,前一天晚上,他就在“鸿轩”里一口气画到了凌晨两点多。“灵感一来就刹不住车,有时候为了完成一张画,索性就不睡觉了。”
许展鸿每天都会画上好几个小时。“虽然时常练习很重要,但读书、看画帖也非常重要。”墙边的几个书柜都装满了藏书,还有几十箱的书堆积在公司的书房里。作为一位画家,书柜里大多都是名家的画集画帖,放眼望去,便是文征明、郑板桥、黎雄才、黄永玉、傅抱石、关山月等人的作品集,还有他最为推崇的潘天寿、徐悲鸿、齐白石等人的画集。当中也不乏《王羲之书法精华》这样的书法集。除此之外,还有《道德经》、《周易》、《儒林外史》、《东周列国志》、《老残游记》等各种中国传统文化作品。这些书都是他创作的源泉和营养。“笔墨之下见人品,而人品,也要靠文学作品的积累来修成。”
许展鸿的书房还藏有不少名家的字画。收藏最多的,自然是许展鸿的伯父、著名画家许奇高的画作。许奇高寄来的画作,许展鸿作为范本来临摹,从中领悟学习。除此之外,家中还藏有岭南宗师容祖椿、熊氏三姐妹—熊璧姗、熊佩姗、熊耀姗等的作品。“对我来说,这不是收藏,而是抢救。”当年正值破四旧运动,许多人藏有的字画均被抄,许展鸿便偷偷从垃圾堆里捡回许多差点被烧掉的字画,藏在家中。“可惜年轻时不懂书画,更不懂收藏。有懂书画的朋友到家中做客,见了这些捡回来的书画,非常喜欢。我便觉那些字画找到了知音,于是大方送出。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有些遗憾。”
许展鸿从小便喜欢绘画,但却由于当时的社会环境不允许,只能自己偷偷摸摸地自学。一开始,许展鸿照着老家具上的木雕图案画,大多是龙凤呈祥之类的吉祥图案。后来被懂画的大人看见,对方不仅指出了其笔法的不对,更劝许展鸿要接受系统的绘画教育。因此,虽然不是科班出身,许展鸿却像科班一样,从素描开始学起,还研习了水粉、油画,打好了美术的基础,才开始进入国画的学习。后来,在中国国画研究院接受了系统的训练后,许展鸿总算摸到了绘画的门道。“绘画其实就像一个八卦阵—你进入其中,就像走迷宫一样,越往里,路越难走。”
说到学画的经历,不得不提许展鸿的伯父许奇高。许奇高和徐悲鸿、张大千等人交往颇深。上世纪四十年代初,许奇高游历南洋,定居马来西亚。徐悲鸿到马来西亚办画展,就住在许奇高的家中。两人惺惺相惜,对彼此的画功和修为都非常赞赏。徐悲鸿更用自己画的奔马,来换许奇高画的苍鹰。
1972年,许奇高回到家乡揭阳,这也是他唯一一次回乡。当时他就住在许展鸿家里。得知许奇高到了揭阳,许多人慕名而来想要一睹许奇高作画。当时许展鸿的家中并不富裕,也没有很好的作画条件。伯父许奇高便拆下一扇破旧的门板当成画桌,往巷弄间一放,便开始创作。前来围观的人将许奇高围了一圈又一圈,整条小巷子挤得满满的都是人。许展鸿就拿着画笔,跟在伯父旁边观看揣摩。“伯父拿出一张白纸,放在门板做成的画桌上,一句话也不说,盯着白纸很久,才开始下笔。”许奇高一下笔,便如有神助—这个画面,许展鸿至今难忘。
后来,许展鸿常去广州出差,便住在伯父家,跟其学画画。“那时,我不懂何谓画画,总是有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觉,一下笔便是率意而为。”伯父非常欣赏许展鸿的画风,也时常在旁指点。“伯父作画的时候,喜欢从头到尾对我讲解一次。从展开白纸如何思考整张画的布局开始,到最后一笔如何收尾,伯父都会耐心讲解。”但许展鸿直言自己当时年纪太轻,学识也不够,以至于经常听不懂伯父在画中倾注的思想。“但伯父教我的两点我永远铭记于心,一是绘画没有捷径,必须从写生入手,多观察;二是对自己的画必须心里有底,落笔便知有无。”
和伯父许奇高一样,许展鸿也喜欢画花鸟虫鱼、飞禽走兽。“我喜欢画鹰,缘其苍劲;喜欢画金鱼,缘其悠游自得。”许展鸿时常拿着相机,到处拍鸽子、金鱼的照片,并细心研究观察它们的动态。“不一样的动态,要用不一样的表现手法。”
“对绘画的领悟,十年就会上一个层次。”每隔十年,许展鸿回顾过去的画作,便感前作之不足。许展鸿说,随着人生阅历和学养的逐渐提高,越发觉得自己的不足,同时也更清楚地认识到,绘画到头来,必须要追求自己的风格。许展鸿认为,自己的风格,追求浑厚沉雄的艺术表现力。哪怕是画和平鸽,画金鱼,也要画出雄浑之感。“十年磨一剑,出鞘胆气寒。画画也是这样,一笔十年胆气寒,一笔线条就可见绘画之功底。”在许展鸿看来,绘画的奥妙、高深之处就在这里。
许展鸿最欣赏的画家是潘天寿和徐悲鸿。在他的眼中,这些画家和伯父许奇高一样,都是画风相近又各有特长的人。“画如其人。”这些画家外向的性格,决定了他们的画风也如其人一样,挥洒自如、激情喷发。许展鸿感叹现代的画家远远无法达到老一辈画家的水平。“不仅仅是在说技法,更重要的是绘画的感情投入。画到现在这个年纪,自己越发对前人感到佩服。”
“在一定的程度上,绘画也能帮助事业”。作为一个生意人,许展鸿认为绘画能陶冶性情,让自己在为人处世上练就博大的胸怀。“人能有胸怀,便已经是成功了。”许展鸿说。
谢逸豪 字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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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致,是谢逸豪对自家书房最大的要求。“看书、阅读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讷斋,这个坐落于闹市之中的青砖房,实则担任了两个角色——既是书房,也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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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豪说自己是个“懒散”的人,而过的生活,则是“回归动物本能,困了就睡,饿了就吃”。与激夫的温和、许展鸿的宽厚不同,谢逸豪是个我行我素的人,绝无世故圆滑之俗态,在艺术的评赏上直言不讳,“写得好就是好,写得不好就是不好。”谢逸豪坦言,“或许受上世纪初那些旧式文化人的影响,我推崇那种重气节风骨的雅范,写的字追求那种旧式文化人书法的韵趣。”
颇似“旧式文化人”的谢逸豪的书房,就坐落在闹市之中。走进这个城市最热闹的商业步行街,穿过门口有人叫卖的服装市场,隐匿在各色店铺之中的青砖房子,便是谢逸豪的“讷斋”。“讷斋”,取《论语·里仁》中“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之意—这里是谢逸豪的书房,是他的工作室,也是他的家。
“讷斋”内外,全是谢逸豪自己的设计。书房的墙壁是用谢逸豪特地从乡下找来的青砖砌成。墙外保留了原有砖色,并没有上灰。书房木门样式略显质朴古雅,门上的铜拉手则是谢逸豪特地去铜器铺子里淘来的。“木门的油漆原想体现岁月剥蚀的陈旧感,但木工师傅说很难实现。”于是谢逸豪只好作罢,但仍让师傅将原木色保留,以求质朴之感。
推开木门,便是一张原色竹制茶桌,桌上摆着揭阳人家的必备品:一套雅致的紫砂功夫茶具。入门处的左手边则是一袭竹帘。竹帘放下,便隔绝出另一个空间。笔砚有序地放在练字的书桌一角,桌子底下则堆积着作废的书法作品。背后墙边的竹制书架上堆放着常用的书籍和法帖,而书架旁边的竹椅则被各刀大小不同的宣纸所占用—谢逸豪舍得买纸,碰到适意的宣纸,不计价格,他都会买,几刀用几刀存。“从现在起不买纸,光是用家里的这些存货,也够写上十年。”谢逸豪说。
谢逸豪喜欢午夜之后写字,那时无人打扰。“周边环境比较安静,临临字帖,偶尔有体会,就会产生创作的欲望。”谢逸豪说,“即便灵感来到时会肆意执笔挥毫,但灵感喷发不一定就意味着作品能写得好。很多时候忙活了一整夜,写的作品也不尽满意。所以,要写一手好作品,除了灵感,还得靠日常的练习和积累。”写完一幅作品,谢逸豪总会将其先贴到墙上观看,发现不足,便撕了烧掉。“成如容易却艰辛”,王荆公这话道出创作的过程。
讷斋的阁楼是卧室。“我喜欢阁楼,有独立的私人空间。”阁楼上设计简单,却足见主人之雅致。由于空间的限制,楼梯的造型取自水车的踏板,非常有趣。“一开始我就决定了,我不要现代化的装修,一切以简单、闲适、雅致为佳。”
卧室靠墙是一堵书架,床上也散落不少书籍。“看书、阅读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谢逸豪学过版本目录知识,书籍散乱了,便会整理一番,分门别类,以利检读之便。细看书架上的书,有曹宝麟的《抱瓮集》、董其昌的《画禅室随笔》,还有《诗经》、《金刚经》、《菜根谭》等,甚至还有《白鹿原》。
在谢逸豪看来,书法涉及很多门类,不了解中国传统文化,不了解古代诗词诸子散文,就没法提高书法境界。除了书论画论、经典碑帖之外,他还读许多文学作品。“当然,不是所有的书都要通读。我的方法是,选择性地读书—有些书是粗略了解就行,但有些书则非细读不可。”
谢逸豪说自己年轻时曾读了很多如梁羽生、古龙、金庸的武侠小说。“在武侠小说里,我还领悟了很多做人的道理。” 记述魏晋人物言谈轶事的笔记小说《世说新语》,讲述有关于诗的方方面面的清代袁枚的《随园诗话》,则是他常年翻阅的案头书。
谢逸豪学习书法较晚,上世纪八十年代,青年的他进入工厂工作,才开始自学书法。“别的人空闲时或许打扑克聊天,我则静心地练字。”关于谢逸豪对书法的兴趣,得追溯至他的父亲。父亲没读书,后来上了县里办的扫盲班,钢笔字竟然也写得很漂亮。谢逸豪很是羡慕,便萌生练字念头。
幸运的是,谢逸豪的书法之路得到邑中书法家蔡叔庸、佘惠文二先生的指导。他们不仅教他书法技巧,更教他读书做人的道理,让他不要做“只会写字的人”。后来又结识了激夫,谢逸豪从他那里学会了诗词格律知识,让他对诗词产生了更大的兴趣。那时大多午休时间,他都跑去附近的新华书店看书、买书,为的是学习更多字里字外的知识。“我也会到旧书摊里淘书。书架上早期的《中国书法研究》、《书法》杂志都是从旧书摊上淘来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国涌起了一股演讲的风潮,号召年轻人要有自己的理想和人生价值。也就是那个时候,谢逸豪在厂里的图书馆读到了一套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青年修养丛书》。书里呼吁年轻人不要追逐铜臭、跟随大流,要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可以说,这套书影响我后来的人生追求。”
离开工厂后,谢逸豪当过报关员,也做过进出口公司的职员。当时的他经常出差,有一回出差到上海,得知徐家汇有个艺术书店,他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赶到艺术书店去买字帖。“在揭阳,我不敢说我的字帖最全。但在当时我的字帖肯定是最多的,比揭阳博物馆收藏的字帖还要多。”说到这里,谢逸豪非常得意。
而成为职业的书法家,谢逸豪说是性格使然。“我喜欢自由,受不了需要交际应酬的工作。所以最后把工作都辞了,专心写我的书法。”谢逸豪说自己入手学颜真卿的书法,“他的字里有一种正大的气象,让人能通过他的字,去感受到他的人格。”而他最为推崇的书法家,有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倪瓒、黄道周、倪元璐、沈曾植等,近代则有马一浮、陆维钊、王蘧常等。对谢逸豪而言,“最好的书法家是‘字如其人’。通过自己的作品,能表现自己的志向和精神面貌。”而谢逸豪,也正朝这个方向努力着。
谢逸豪说,自己每一天都有空,但每一小时又没空—他不受约束但又并非无所事事。“虽然我自称懒人一个,但不代表我真的懒散,而是我很享受生活的每个细节和过程。”拥有一个雅致的书房,过潇洒不羁、不被任何条条框框所约束的生活,便是谢逸豪的追求。
“不作公卿,非无福命都缘懒;难成仙佛,为爱文章又恋花。”谢逸豪非常欣赏袁枚的这副对联。古人每退隐避世、独善其身,我们又何必去追求浮华而放弃享受安宁惬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