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精选】迷途知返话沧桑
当初哭着喊着要革命的小屁孩,未及弱冠即莫名其妙地成了反革命,最终则成了不革命。直到这时,我才终于大彻大悟,痛切地感到自己走错了路。不该卷入这革命大潮,或曰是非漩涡。不仅历尽磨难,痛不欲生,而且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1951年,巫宁坤在美国接到燕京大学的电聘,兴冲冲地回国任教。临别之际,他问李政道为什么不回去为新中国工作,李的回答是:“我不愿让人洗脑子。”不料一语成谶。巫宁坤返国后壮志未酬,被迫洗脑,凡二十余年。历经磨难,九死一生。且至今有家归不得,流亡海外,当个寓公。
巫宁坤返国的1951年,敝人刚刚十岁出头,一个小屁孩。虽谈不上“生在新中国”,但“长在红旗下”则是确定无疑的。按理说洗脑轮不着我。
我是自己削尖脑袋往里钻。国民党退守台湾之前的四川小县城,死气沉沉。学校也搞“天天读”。每天上学后第一件大事是朝[读zhāo]会,众顽童齐集学校礼堂唱国歌:“三民主义,吾党所宗……”音调低而平缓。复诵读总理遗嘱:“余致力于国民革命,凡四十年……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如和尚念经,不知所云。1950年初春,倏地响起了“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这样欢快活泼、节奏感强的歌曲,太有诱惑力了。当时活泼、好奇、敏感的我,跟着了魔似的成天往县学联跑,扭秧歌,学唱革命歌曲,只觉得挺好玩儿的(四川话叫“好耍”)。
新生红色政权的文宣工作好生了得。当地驻军五十四师文工团反复演出歌剧《刘胡兰》和话剧《血泪仇》,免费观看。这些“寓教于乐”的作品极力渲染阶级矛盾,制造阶级仇恨,实际上是为即将到来的四大运动(减租、减息、清匪、反霸)和土地改革运动做舆论准备。我却看得津津有味,有些台词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一来二去,潜移默化,我这个小不点儿居然也跃跃欲试,要“投身革命”了。死皮赖脸地要求参加下乡宣传的队伍。在我的心目中,革命是无比高尚美好的事情。根本不懂得暴力与血腥本是革命的应有之义。一个世事不知的纯真少年,就这样稀里糊涂卷入革命的洪流。实则自此误入歧途,或曰自投罗网。
诚如伟人所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发生在小县城的事情,渐渐地不那么“好玩儿”了,并且显露出不那么光彩的另外一面。
一日,在县师范学校操场上举行群众大会。现场人山人海,只见著名士绅、原国大代表张鹤林操着成都口音在台上交代:“本人张鹤林,解放前受的封建教育……”好像没让他啰嗦多久,下面“打倒张鹤林!”“打倒张鹤林!”的口号声就此起彼伏。最后是砰地一声枪响,将张鹤林当场击毙(俗称“敲砂罐儿”)。有生以来初次经历如此残酷的杀人场面,一种强烈的感觉是心惊肉跳和惶恐不安。后来也曾经历同样血腥的场面,那是当场枪毙国民党县党部书记,死者的头骨碎片飞入邻近的县文化馆院内,但作为现场目击者的我,已然无动于衷。我曾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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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编辑:刘之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