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澧：犯不着跟CNN的卡弗蒂一般见识

这种事，说到底，我相信毛主席：让人讲话，天不会塌下来，无非就是被人骂嘛，共产党是骂不倒的。

    最近，因CNN时事评论员杰克·卡弗蒂据说侮辱了中国人，部分海外华人和国内民众强烈要求CNN道歉并开除卡弗蒂。这让我想起一年前的往事。CBS节目主持人唐·艾姆斯说拉特格斯大学黑人女篮球员是“卷发妓女”（nappy-headedhos），这一评论触及了黑人天生卷发的生理特征，立即引起广泛抗议。一周后，CBS吊销了艾姆斯的节目。
    不久，即有一位侨社朋友向我抱怨：美国人就是欺负华人，对“中餐馆里吃到老鼠肉”之类的报道，为什么我们的抗议反响很小，而艾姆斯一周就被开除？
    我说：上帝在细节中。我们来具体分析艾姆斯事件的方方面面，看看与你讲的“辱华”事件有什么相同和不同之处。当时大致谈了下面五点。
    第一，艾姆斯的指向很明确，就是指那几个女篮队员。
    第二，艾姆斯并不是第一次，他有发表涉嫌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言论的大量前科。
    第三，注意上段有两个“歧视”，并不单是种族歧视，还有性别歧视。而且双方权力极不平衡。一个成名男人在电视里用下流话污辱一群无名女孩，这触犯了美国人的基本道德感。因此，抗议艾姆斯，并不只是一个黑人运动，而是近于全民运动。美国主流大报的很多白人专栏作者都说话了。
    而且，看这些作者的具体论述，有的文章，种族歧视只是炸酱面上的浇头，真正的货料是说那些女孩出身贫寒，很多来自单身母亲家庭，她们奋斗到这一地步很不容易——她们不应该被艾姆斯如此责骂的原因，并不只是她们的种族身份。
    第四，美国黑人也不是千人一面、千口一词的，很多黑人对是否抗议艾姆斯有保留。比如，电视明星比尔·科斯比老爹。老爹经常在各地讲演：建议黑人不要把问题都推在“种族歧视”上，关键是改善自己。这老爹是条汉子，颇有孔老夫子“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的古风。
    最近有个最受黑人尊重的黑人名流的调查，老爹位居第二，仅次于美国最负盛名的电视女主持人奥普拉·温弗里。民主党总统竞选人贝拉克·奥巴马第三，还排在老爹后面。如此盛名之下，老爹并没有站出来谴责艾姆斯。
    国务卿赖斯，最高法院大法官托马斯，还有那个一进美国最大公立大学系统加州大学董事会后就建议取消招生平权措施的沃德·康纳利，黑人名流里，其实是温和甚至保守的多。这也不奇怪，相信个人努力的人，肯定比喜欢责怪别人的人更可能成功。反对制度性歧视，尿急时非要你到对街的有色人种厕所去，是黑人都会反对。但是，非要开除艾姆斯，搞这种针对个人的“政治正确”，那些自信心很强的成功人士却未必感兴趣。
    第五，不但科斯比老爹他们不搞针对个人的“政治正确”，拉特格斯大学的黑人女篮队员在艾姆斯第一次道歉时就很大方地原谅了他。
    侨社朋友当时讲的事件，只有中文报纸才有，现在一时无从查找。上述五点，还是和这次的卡弗蒂事件比较吧。
    前三点可以说是策略问题。卡弗蒂是在谈论中美关系时说他们是“一帮暴民和匪徒”，他的英语原话里并没有“中国人”一词，“他们”的指向也不明确。
    第二点，卡弗蒂没有艾姆斯那种在电台和电视里讲胡话三十年的前科。美国人往往原谅第一次犯错，不悔改的重复才会激起愤慨。
    更关键的是，抨击政府，甚至用很难听的语言抨击政府，在美国就像呼吸、喝水一样稀松平常。艾姆斯还骂副总统迪克·切尼是“猪肉屁股”呢。
    记得我当时给侨社朋友的建议是：第一，突破口要选准，辩护空间很大的，不妨留着以后算账；第二，要建立事件年表，听到不舒服的话，打个电话发抗议，然后记在年表里，积累多了，就是其人有“辱华”习惯的证据；第三，发难时要选那种同时也触犯了美国人道德感的事件，与绝大多数正直的美国人结成尽可能广泛的统一战线。
    毛泽东总结的红军游击战争基本原则，有一条叫作“慎重初战”。他说初战有三“必须”：必须打胜，必须照顾战役全局，必须照顾下一战略阶段。我给侨社朋友的三条建议，目的就是要打好初战。
    卡弗蒂事件，就算打胜了，CNN请他走人，这“胜利”是否能照顾全局、照顾北京奥运的下一战略阶段？国人可能以为美国人都看CNN，其实，只有少数在英语里称作“政治吸毒者”的人才会追看CNN，大部分美国人的国际“知识”来自上下班开车时收听的电台广播和晚间电视脱口秀。今年是美国大选年，笑话来了：候选人一家一家向选民拜票，希拉里也一家家敲门——找她老公。这几天的美国大新闻是教宗访问，笑话又来了：布什在机场迎接教宗，惊讶地问，“夫人呢，你的夫人呢？”很多美国人是从这类刻毒讽刺克林顿花心和小布什无知的笑话里学政治的。如果CNN真能道歉道到中国人满意，美国当晚电台和电视肯定反弹，一大堆讽刺中国政府的笑话。这些地方脱口秀主持人并不准备到中国做生意，你能拿他们怎么样？如果电视网的时事评论员学乖了，今后有事，指向很明确地、字正腔圆地一口一个“中国政府”，你需要这种“胜利”吗？
    其实，也可以像前面第四点说的那样，学学科斯比老爹，根本不理这号人。第四和第五两点是讲战略选择。克林顿请黑人女诗人玛雅·安杰洛在他的就职典礼上朗诵诗歌之后，艾姆斯扭着屁股说：让你们亲亲我的大黑屁股。难道安杰洛会理他？每年年底的盖洛普调查，安杰洛都进入美国人“最欣赏女性”前十名。以她的崇高地位，跟艾姆斯这种人较真，都觉得掉份儿。
    或者，学学拉特格斯大学那些黑人女篮队员：接受你的或许不那么诚恳的道歉，让这件事过去，我们只想好好打球。《洛杉矶时报》的社论说：她们的表现是事件转折点，她们显示的尊严和风度，证明了艾姆斯在说谎，她们绝不是妓女。这些女孩子的风度，反而促成了艾姆斯的出局。
    这种事，说到底，我相信毛主席：让人讲话，天不会塌下来，无非就是被人骂嘛，共产党是骂不倒的。我们也可以用自己的风度，证明卡弗蒂在说谎，从而让事件过去，好好迎接奥运。
    （作者为旅美学者）

（责任编辑 蔡军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