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袁泉：真觉得心就老了

影星章子怡、秦海璐的大学同班同学袁泉走的是戏剧之路。今年5月她入选“中国话剧百年名人堂”，是最年轻的一个。7月27日至29日，《暗恋桃花源》“两岸三地联演版”在香港上演，袁泉扮演女主角云之凡

每次化云之凡的老妆时和化妆之后，袁泉都不跟人说话，“看镜子里自己慢慢变老，皱纹一道道刷上去，头发刷白了，并不像在演戏，真觉得心就老了。”王轶庶／图

    两年前出现在香港舞台上时，作为孟京辉的音乐话剧《琥珀》的女主角，袁泉被认为是涉足话剧的明星。两年后，袁泉更多地被认为是一位话剧演员。
    就在不久前的5月，她入选“中国话剧百年名人堂”，是最年轻的一个。主持人一个个颁奖，从欧阳予倩、老舍、焦菊隐、曹禺开始。袁泉在台下越听越惶恐。她清楚自己站在名人堂里的原因：“我是一个符号，代表年轻这一拨，代表希望。”

狂飙：动骨
    领奖的第二天，袁泉就到了深圳，开始《暗恋桃花源》2007春夏季巡回演出。吃饭时剧组人玩起“杀人”游戏，一桌大约十个人几乎都被“杀”光，大家才发现“杀手”竟是不动声色的袁泉。
    以前的袁泉不相信自己可以演“坏人”。大学刚毕业时，她曾拒绝电视剧《让爱作主》，只因为那个角色是个第三者，结果这个角色被同样走清纯路线的徐静蕾拿了去。
    直到2001年排演田沁鑫导演的《狂飙》。袁泉在这出戏中戏结构的话剧里演了三个角色：田汉最后一任太太安娥、关汉卿的红颜知己朱帘秀、王尔德笔下的莎乐美。一个革命者，一个古典悲情人物，一个“非常淫邪的公主”。
    导演就让所有女演员一起念剧本，要选出一个莎乐美。
    “我是莎乐美，这个国家的公主。我爱上了先知，一个百岁的老人……让我亲你的嘴……我要亲你的嘴！”袁泉越念越害怕，“我没演过这么放的角色，所有的台词、肢体都充满欲望。”
    导演偏偏选了袁泉。田沁鑫学戏曲出身，又在这出戏里加入日本能剧元素，希望演员表现很有力度的肢体动作。“我要换着骑到很多男孩子身上，要踩、躺在他们身上。”袁泉打从心里做不出这些动作，导演没说几句，自尊心极强的她已经急哭了。
    回家想了一夜，第二天她告诉导演：“咱们今天再试一下，如果真的不行就换人吧。”这么想反而轻松了，袁泉发现：“舞台空间跟观众是隔离开的，而镜头离你非常近。在舞台上，我可以塑造跟我反差很大的角色。”
    因为这次演出，2003年田沁鑫排《赵氏孤儿》时最早确定了两个角色，袁泉扮演赵庄姬。“美貌狂热，外人眼中的淫妇，而她自己不自知……演员要尽可能放肆地表达迷狂，表达悲伤，表达带伤痛的性的冲动，不要考虑美不美，因为你美在其中。”田沁鑫如此阐述这个角色。
    袁泉欣然接受。排练中她摔倒在舞台上，锁骨冲出了皮肤。看着大家惊恐的眼睛，她没哭，冷静地说：“你们都别碰我，我的锁骨骨折了。”
    一周多之后，在湖北老家的父母才知道她受伤，还是一个亲戚在网上看到新闻后转告的。袁泉知道母亲当时正患抑郁症。父母担心她，但当时正逢“非典”，哪儿也去不了。袁泉自己在北京的医院接受了5个星期保守治疗未见效，又转去青岛，再次接受手术。连续5个月只能平躺在床上，留下右半边身体肌肉萎缩的后遗症。
    受伤之后两年里，袁泉没敢接任何话剧。2005年，她重返当初摔伤的那个排练场，是因为禁不住孟京辉的盛情邀请，出演《琥珀》。孟京辉怕她有心理障碍，专门把排练场改变方向，“变得气氛完全不一样”。不过他还是给《琥珀》设计了一些激烈的动作：刘烨和袁泉互相抓住对方头发，刘烨还要把袁泉在地上拖曳。
    袁泉走到舞台中央，她发现伤痛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强烈，倒是演《狂飚》时那种过瘾的感觉“又重来了”，“又回到我愿意呆的地方”。

琥珀：动心
    《琥珀》2005年在香港、上海、北京巡演21场，场场爆满。其中不乏去听歌，而且反复好几场去听歌的人，听的是话剧结尾处袁泉唱的《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
    那是一首演唱难度颇高的歌曲。高低音、真假音跳跃频繁，还有两段英文歌词。当音乐总监姚谦提供了一堆歌供选择时，孟京辉和袁泉不约而同都选了这一首，因为配乐简单，只有钢琴，配上呢喃般的语调，像极了戏里的小优在自言自语。
    姚谦还记得第一次见袁泉时，她刚从怀柔的古装剧片场赶过来，“疲惫，甚至可以说是憔悴，头发凌乱，在灯光昏暗的室内，没有觉得特别漂亮。”孟京辉招呼大家一起去了ＫＴＶ。袁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直到唱歌的时候，才吸引住姚谦。
    她先唱了一首莫文蔚的《阴天》，又唱了一段京剧《霸王别姬》，这下把大家都震住了。“她唱京剧地道，唱流行歌曲也地道。”姚谦的评语跟当初将袁泉招入中央戏剧学院的老师常莉一样。
    当时的袁泉喜欢戏里的一句台词：“清晨起来，她发现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而在这以前，她是极端自卑的。”她在小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袁泉11岁之前，是个活泼开朗、喜欢主动与人交往的孩子。11岁以后，她离家到北京的戏校，“突然孤单感就来了”。她向老师举报考试作弊的学生，结果被孤立。７年戏校生活，她最主要的交流对象是远在湖北老家的父母，至今还保存着280多封书信。19岁考入中央戏剧学院，与章子怡、秦海璐、胡静、梅婷等成为同班同学，大学前两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丑小鸭”，其他同学都能得到拍广告或者在电视里演个小角色的机会，却从没人来找她。
    直到初恋。对方是因《阳光灿烂的日子》当选威尼斯影帝的夏雨，也是袁泉在中戏的学长。袁泉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跟他谈恋爱前，从我１１岁出来之后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撒过娇。跟他谈恋爱之后，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女孩儿了。他给了我一个空间，让我把性格里一直压抑的东西释放出来。”
    一首《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被袁泉唱得如行云流水。练歌只用了一周，进棚录音只用了两小时，正式演出的现场演唱时，一曲终了，台下寂静，姚谦发现：“安静并不是她的全部，当需要表达的时候她总会有股力量而且是很狠的力量。”
    《琥珀》排完，袁泉动了心，想与姚谦合作一张个人专辑。孟京辉动了心，想再排一出“明星话剧”、“音乐话剧”。连常常来接袁泉下班的夏雨也动了心，想去舞台上过把戏瘾。后来才有了袁泉与姚谦的《孤独的花朵》，孟京辉与夏雨的《艳遇》。
    做《孤独的花朵》之前，袁泉先出演了《电影之歌》。这是一出音乐剧，演唱的比例大增，而且需要边唱边跳，并与管弦乐队配合。李宗盛与姚谦不同，对袁泉的要求严苛得多：“你也太瘦了。你的气力唱得了音乐剧吗？”在他的要求下，袁泉每天练长跑、发声。
    这段时间，姚谦一直在观察袁泉，他发现这个瘦瘦的女生并不像他乍见时那么“虚无、脆弱。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很固执。比如她认定自己要成为表演艺术家，唱歌就只能是她表演的一种”。
    《电影之歌》演出结束，姚谦与袁泉正式合作专辑。专辑的主题定为《孤独的花朵》。
    专辑的口碑颇佳，但是销售颇为保守。据姚谦介绍，到目前为止内地销量约10万张，台湾约7000张。袁泉也清楚目前唱片业的惨淡：“我很认真唱每一首歌，但是这件事情的成功与否对我并不重要，因为唱歌不是我的专业。”
    现在两人已经开始筹划第二张专辑。姚谦计划在里面增加节奏感强的快歌和舞蹈，袁泉最想实现的则是“连着唱15分钟，表达自己连贯的情绪，就像戏”。

暗恋：动情
    演完《琥珀》之后，袁泉就“确定戏剧是正业，可以为它放弃一些东西”。去年7月，她还在北京演第二轮《琥珀》，就被《暗恋桃花源》内地版制作人袁鸿找到，出演云之凡，成为该戏第一个确定的角色。
    在田沁鑫、孟京辉之后，又遇到台湾著名导演赖声川，连在中戏任教几十年、被称为“星妈”的常莉都说：“现在的演员想演话剧的很多，但是缺好本子、好团队。袁泉挺幸运的。”袁泉也珍惜这份幸运，几乎所有的日程安排都是跟着《暗恋桃花源》在走，如果有冲突的就推掉。
    云之凡1948年在上海与恋人江滨柳分别，回云南老家过年，没想到一别就是40年。再重逢，两人都已在台湾各自结婚生子，白发苍苍，云之凡仍是江滨柳念念不忘的“最纯净的山茶花”。情节不复杂，表演不花哨，这是一个以气质取胜的角色。
    袁泉记得，她读大学时看的盗版碟里，林青霞扮演的云之凡“特别大气，感觉整个戏被她的气质笼罩”。上海演出时，她见到了林青霞。曾与秦汉相恋18年的林青霞如今已嫁作商人妇，潜心相夫教子。香港演出时，林青霞更带着女儿一起来观看。两次看戏，林青霞都掉了眼泪。在上海第一次看，林青霞曾建议袁泉的老年妆可以不用化得太老，这次在香港看时她注意到袁泉的妆和服装都有了变化，很高兴，觉得这样更像一个优雅的老年云之凡了。“她在心里一直跟我一起演。戏带给每个演员的，不是一部戏那么简单。代表她曾经经历的与戏同在的岁月。”袁泉说。
    演云之凡是袁泉入戏最深，也最煎熬的一次：“《暗恋》里，时间的力量很强，需要提前进入60岁的心理状态。”
    刚接戏，她就拉着妈妈陪她去逛北京平安大街两旁的胡同，观察老人的状态。至今，妈妈还认为袁泉演的老年云之凡背太驼了：“现在人八十多岁才驼背，六七十岁不会那么显老。”
    袁泉从一开始积累的表演经验就是：“真的要沉浸其中，把心里感觉到的东西传递给观众。”7年戏校，袁泉每半年学习一出京剧折子戏。开始她只是“照葫芦画瓢”地跟老师学唱腔、练身段，脑子空空。直到二年级暑假学习《霸王别姬》，老师认真给她讲戏文，她才真正开始琢磨如何“想起了当年事”，如何“好不情伤”。舞台上，胡琴拉起，耳边仿佛听到了兵荒马乱，刘邦的人在唱楚歌，虞姬跟霸王生离死别，袁泉耍着剑下腰，竟掉下了眼泪。那时她13岁。
    袁泉从接下云之凡的角色到现在这轮巡演，快一年了。她说：“老年那段，我还是在慢慢找。能感觉今年演得比去年深。”
    今年2月，一直走影视路线的夏雨加盟孟京辉的话剧《艳遇》，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我经常看袁泉他们排练话剧，那种专注状态太吸引我了。”两个月之后，《艳遇》上演，《暗恋桃花源》的二轮巡演也开始筹备，媒体上说，两人分手了。
    外界报道沸沸扬扬，《暗恋》剧组却是人人都自觉避开这个话题。袁泉自己也没在脸上露出任何阴影。在香港演出时，她重拾小时候做班长的乐趣，担任起“剧组纪律检查委员会”代理主任，在“迟到可耻，罚款活该”的账本上画下一个卡通笑脸。
    “有人设想云之凡40年里经历了等、等不到、结婚、生孩子，这种感觉都被生活磨砺掉，淡了。可是我现在能想象出来的，这个感情的浓度其实不会变淡。”袁泉缓缓地说，“不只江滨柳念念不忘，云之凡也没忘。但是作为女人她会让自己更平和下来，面对现实生活。这种不忘，说得比较现实是煎熬。可是真的走到头，一辈子心里能有这个念想，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现在的袁泉不愿意再谈夏雨，她说：“每天可以离开自己的生活，到台上去过一段云之凡的生活，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