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IST】李国修自述做活着的莎士比亚
我曾经说过,我最喜欢悲剧。但我导的大多是喜剧,即便导的悲剧,也是笑中有泪的那种。我想到了莎士比亚,我和他一样,同样从事着戏剧工作呢。当然,我没法和这个大文豪比,但有一点我比他强,那就是—我还活着!
(姚磊、受访人提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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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6岁就红了,家喻户晓的那种。
爱看电视的人都认识我,因为我是台湾最好的谐星。但我不快乐。电视台是速食文化,我则是一个被榨干了的牙膏管。“江郎才尽”,那时的我总不由自主的想起这四个字,恨不得刻在匾额上,天天背着游街。
30岁那一年,我把心一横,准备了两万美金,出去纽约、日本游学了六个月。这六个月,改变了我后来的路。我看了很多音乐剧,一次又一次的被感动得泪流满面。我决定去做一些不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我的本科念的不是剧场文化,而是广播电视。如果不是戏剧,我现在可能是一个广播电视人。我是一个剧场素人,是一个没有老师的剧场工作者—没有编剧老师,也 没有表演老师。18岁加入台湾世新大学的话剧社,再到在兰陵剧团实验戏剧的一些训练,然后是1986年屏风表演班的创办……这一路下来,自编自导自演,完 全是靠自修。我没有理论思想的背景、基础,也没有什么条条框框的限制。可以说,我是打零仗出来的。
再后来就有了屏风。我演而优则编,演而优则导。难得的是,居然也有很多人喜欢。有趣的是,我这么一个从未接受过世界戏剧史教育的人,却要在大学开课,教编 剧、教导演、教表演。我没有研究啊,只有实践。为了教课呢,我只好把过去所做的一些经验编撰成理论。在教学中,我谈到我的编剧,我的技巧,我团队的运作, 我作为导演的思维背景—这就是我的理论。很多人,包括我的演员,都在说我爱说“理”,实际上就是这个“理”。
很惭愧, 如今在台湾几个重要的大学, 研究 “李国修”的创作已经成为一门学科,很多硕士论文都是写“李国修”的作品。这也是我当初完全没有想到的。一个没有研究的人,最终成为了被别人研究的人。
(姚磊、受访人提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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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在说的一句话是,人一辈子做好一件事情,就功德圆满了。
这是我父亲教给我的。他修了一辈子的戏鞋,养活了一家五口人。做好一件事,真的不容易。
2001年的“9.11”事件,让美国的政治环境和经济环境受到了重击。这是一个骨牌,台湾的经济也受到殃及。文化市场面临着一个最为脆弱的节骨眼。当 时,屏风票房大失利。距离开演还有10天,票房居然只有一成。当时我面临着这么一个窘境—执意要开演,我们要赔900万台币;取消演出呢,我也要赔400 万。后来我觉得不开演, 但这400万怎么来,只能缩编、减薪、裁员。想到这,我非常沮丧,呆在家哭了一个晚上,整整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里,我想了很多很多画面。好吧,既然要解散,也要轰轰烈烈。我把自己最重要的代表作《京戏启示录》作为解散的公演剧目。这是为了纪念我父亲创作 的,是我的半自传作品。我做了最坏的打算。我设想的画面是这样的—把《京戏启示录》放在1500个座位的大剧场里,每张票都卖天价,对,就卖2万块台币。 很贵哦!总收入能达到3000万台币。好,除了必要的支出之外,我就把钱全部分光。我一分钱都不要,但所有跟屏风有关的人,都统统把钱拿光—我不裁员,我 决定结束这个剧团。
当时什么细节都想象好了。我还决定不在舞台上做两件事情—第一,我不落幕,因为我认为戏台根本没有落幕;第二,我不跟观众鞠躬,也不向观众道别,因为我这 么努力做剧场,却没有得到观众的支持,是观众对不起我。我还决定在戏结束的时候,邀请所有参与屏风的人,在戏台上,跟我做一次热情的拥抱。如果是五百人, 我就拥抱五百次,一直抱到完,这个戏才算全部结束。
事实上,这些都没有成真。我只是做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宣告了停演的这个消息,说我们被经济的遭遇牵连,说我们需要养兵休息,需要重新整军筋骨。让我意外的 是,这个发布会出来后,很多戏迷带来了他们的支持和鼓励,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决定要坚强地站起来。我立志,以后屏风表演班只做一件事—开门、上台、演 戏。
(姚磊、受访人提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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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说过,我最喜欢悲剧。
但我导的大多是喜剧,即便导的悲剧,也是笑中有泪的那种。我是A型血的人,神经质、优柔寡断、多愁善感,有些时候也比较悲观。但我是一个积极的悲观者—消 极的悲观者对任何事情就会怨天尤人、怨声载道、逢事就抱怨,停滞不前。可是积极的悲观者不一样,他看到了环境上对他有伤害,或者是困难,可是他积极的往前 走,继续为他自己的理想而继续做。我就是积极的悲观者。我做的喜悲剧也是这样,八个字—笑中有泪,泪中带笑。
你问我是不是喜欢打破传统,实际上还是要看你怎么去定位。我接受传统,但我也喜欢尝试新的东西—实验喜剧,靠的本来就是形式和想象力。比如刚刚上演的《三人行不行》,我们就把台湾版的趣味移植到了内地,添加了本土化的气息,所以京味儿浓厚多了。
我不知道如果不做戏剧,我还能去做些什么。或者可以这么说,除了戏剧,我不可能去做其他行当。戏剧对我而言是一份工作。但我很幸运,它是我的兴趣所在,兴 趣又让我离不开它。踏入社会之前,我很茫然。我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台湾能从事什么行业,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冒出头来。我总觉得精英分子占满了三百六十行, 论古道今,大概我们所做的事情都是重复前人所做过的事情。走出自己要走的道路,说着容易,做着难。但后来我突然想通了。
我想到了莎士比亚,我和他一样,同样从事着戏剧工作呢。当然,我没法和这个大文豪比,但有一点我比他强,那就是—我还活着!
网络编辑:瓦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