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九流过眼录】忆夏老
夏征农是一位老革命,他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过八一南昌起义,经历过皖南事变,加入过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担任过新四军民运部长和一师秘书长。解放后先后出任山东省委书记、华东局宣传部长、复旦大学党委书记、上海市委书记和文联主席。任职最久的是《辞海》主编,一干就是三十多年。
夏征农是一位老革命,他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过八一南昌起义,经历过皖南事变,加入过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担任过新四军民运部长和一师秘书长。解放后先后出任山东省委书记、华东局宣传部长、复旦大学党委书记、上海市委书记和文联主席。任职最久的是《辞海》主编,一干就是三十多年。
我到市委工作不久就认识了夏老,但来往比较密切还是在他的儿子晓华调入宣传部成为我的下属后。夏老常让他传话约我去家里聊天。因为王元化担任宣传部长时被指责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不力,市委另行成立思想工作领导小组凌驾于宣传部之上,由市委书记夏征农兼任组长。因此两位老人之间难免有些龃龉。
我对夏老和元化都很尊敬,许多人有些不解,似乎应该明确站一边才是对的。但我以为,既然他们都有值得尊敬的地方,我们年轻人就不应该非此即彼选边站,更不应该为了私利在他们之间搬弄是非。
当时知识界很多人给夏老贴上“左”和保守的标签,我很不以为然。1959年,身为山东省委副书记的夏征农因反右派不力、同情右派被免职下放去农村担任公社书记。1962年,重新被启用的夏征农担任华东局宣传部长。1965年江青在上海抓“样板戏”,他却公开说:“如果有样板戏,那也应该分层次,有不同要求。省市应该有省市的‘样板戏’,地区有地区的‘样板戏’。应该发动戏剧界大家来搞。如果只有一种样板,只有几个‘样板戏’,这能占领社会主义戏剧舞台吗?”江青听到后大为不满。不久姚文元的《评海瑞罢官》公开发表,夏征农公开表示对这篇文章的反感,于是就遭到江青点名批判,成为“文革”开始后,上海第一个被罢免的高级干部,被批斗关押长达7年之久。
1978年,夏征农被解放出来,担任复旦大学党委书记。当时上海市委领导人都属“凡是派”。《光明日报》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后,他们领导下的市委宣传部对批判“两个凡是”的声音采取压制态度。《文汇报》有9篇文章送审,都被扣压下来。夏征农在校内举办党员干部读书班,讨论真理标准问题。在动员报告中,讲了这场讨论的意义,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重要性。夏老让《文汇报》记者根据他的讲话写成报道发表,冲破市委禁令,在万马齐喑的上海引起强烈反响。随后,他又公开发表了《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一文。当时的上海市委3位领导人都是中央政治局委员,而夏征农连个候补委员都不是。他敢于逆流而上是需要大见识和大勇气的。
夏老之所以被贴上“左”的标签,是因为他不赞成“一边倒”的思想倾向,且有些观点还被扭曲了。在那场政治风波后,他公开表明自己既反对放弃批判的武器,也反对武器的批判。有一天,他把正在停职反省的我找到家里说:“有人说我反对引进西方文化思潮。其实,我是反对不加分析批判地盲目照搬。我们应该一边介绍,一边分析哪些西方文化是值得我们借鉴的,哪些是应该扬弃的糟粕。”他建议和支持我去创办一份《西方学术思潮》丛刊。在当时的政治气候下,一般人是不敢这么做的。因此,在我的要求下,夏老亲自出任丛刊主编,我担任副主编,王沪宁(现任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研究室主任)和陈昕(现任世纪出版集团董事长)等几位青年学者担任编委。在那年头成为全国惟一还在介绍西方思想文化的出版物。你还能说夏老“左”和保守吗?
1991年,丛刊出版3期后,我决意出国深造。临行前一天,去向夏老告别。夏老和夫人方阿姨执意留我吃饭,他动感情地说:“我已经90岁的人了。你这一去也许我们难得见面了。”那天夏老还破天荒地喝了酒,为我送行。此情此景令我终生难忘。
从美国到香港工作后,我有机会经常回上海,只要有空就会去看望夏老。有一次,我在文艺会堂请夏老吃饭,总经理杜力宁是他以前的秘书。席间谈到上海官场的种种腐败风气,夏老义愤填膺。我却对他说:“这些官不都是您提拔的吗?当初你们老一代都喜欢那些听话的干部。现在他们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可惜你们已经没权力把他们赶下去啦。”夏老当场沉默了。后来小杜责怪我说话太鲁莽,说是夏老从此很少再提及这个话题了。此事一直令我追悔不已。
2008年10月4日,105岁的夏征农病逝。我赶到上海参加他的家祭,向我尊敬的夏老作最后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