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马特尔 向宗教和动物借故事
少年派改变了他的外在世界,但不是内心世界。写《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经历更使他坚定地反对物质主义,放弃世俗享乐而极力拥抱精神世界
少年派改变了他的外在世界,但不是内心世界。写《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经历更使他坚定地反对物质主义,放弃世俗享乐而极力拥抱精神世界
大概十几年前,扬·马特尔在《纽约时报》上读到厄普代克的一篇书评,关于巴西作家Moacyr Scliar的小说《麦克斯和他的大猫》,讲的是一个犹太家庭在柏林开了一个动物园。时间是1933年,可以想象,生意惨淡。这家人决定移居巴西。船沉了,一个孤独的犹太人与一只美洲豹在救生艇上幸存了下来。
尽管厄普代克并不欣赏这本小说,马特尔却惊叹它在时间、地点、行动上的完美融合,简单却鲜明、丰富。他试着去找这本小说,最后放弃了。之后他写了两部作品,一个短篇小说集和一个长篇小说,都不太成功。旅行、恋爱,四五年就这样过去。
为了写第二部长篇小说,马特尔第二次去了印度,抵达喧闹的孟买。某个晚上,他坐在旅馆的床上哭,“我写了两本微不足道的书,每本只卖了一千册,在地球33年,没有家庭,也没有事业。”
他太需要一个故事了。
他去了离孟买最近的山间驻地梅特兰。那是一块地势抬升的高地,四周是美丽的平原,那里没有汽车、摩托车甚至电动人力车,只能先乘小火车或者的士,然后徒步或骑马。也许是浓雾笼罩的山峦和猿猴的啼声给了马特尔灵感,巴西作家的那个故事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马特尔被各种想法包围,小说的面貌也渐渐清晰起来:救生船、动物、宗教。
“小说就是有选择地改变真实,不是吗?不就是通过扭曲真实而揭示其本质吗?我又有什么必要到葡萄牙去呢?”——马特尔原本打算在印度创作一本以1939年的葡萄牙为背景的小说。
印度给了他更好的机会。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序言里,马特尔提到了他在印度本地治里镇一家咖啡馆偶遇一位长者,长者对他说了那句如今流传甚广的话:“我有一个故事,它能让你相信上帝。”在长者的指引下,马特尔回到多伦多,在电话号码簿9排姓“帕特尔”的人名中找到了他的主人公。
2002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获得布克奖,让马特尔在文学圈一举成名。华人导演李安耗费4年和4000万美金将这部“最不可能拍成电影的小说”搬上了大银幕。
男孩,野兽,救生船
马特尔去了印度南部所有能找到的动物园,采访了特里凡得琅动物园的负责人。他花很多时间待在寺庙、教堂和清真寺里,也试着了解小说里可能出现的城市周边的自然环境,他想让自己尽可能进入主人公的世界里。6个月后,他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素材。
之后,他回到加拿大,用了一年半时间做研究,读基督教、伊斯兰教和印度典籍,同时,也读动物园生态学、动物心理学以及各种灾难故事。无论在印度还是加拿大,马特尔都做了笔记,“少年派”的故事渐渐成形。
他考虑了很久应该让什么动物当主角。起初想过大象。印度象比非洲的小,一头成年公象完全能上救生船。但救生艇上的大象总让他觉得滑稽。他换成了一头犀牛。但犀牛是草食动物,他不知道草食动物在远海如何存活,总吃海藻会让读者和他自己都觉得枯燥。
最终,他选择了一只老虎。
接着是其他动物:斑马、鬣狗和红毛猩猩。每个动物都代表人类的某种特质,鬣狗的怯懦、红毛猩猩的母性本能以及斑马的异域感。
他还选了沼泽獴,他想要一种类似白鼬的动物,但又不是白鼬,这样他就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加上去。况且,沼泽獴还与幻景和温柔同韵。
故事就这样发生了。
16岁的少年和家人从印度移民到加拿大途中遭遇海难。救生船上的幸存者除了少年,还有一匹斑马、一只鬣狗、一只猩猩以及一头湿乎乎的、晕船的孟加拉虎。
马特尔巧妙地在长达93页的第一部分为海上生存章节做了铺垫:少年派在庞第皆瑞动物园里阳光灿烂的童年,以及他在印度教、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之间跳跃。
在救生艇的生存指南上,我们学到了很多动物行为,包括飞行距离、攻击、社会等级制度;以及各种生存技巧——钓鱼、太阳蒸馏法以及纺纱。派还要像动物园里的驯狮人一样,说服老虎,他才是船上的老大。他吹哨子发出鞭打和喂食信号,也用尿液和凶猛的凝视来划清自己在船上的领地。
马特尔这样解释派的名字:“这是个无理数,但科学家们还是用这个不理性的数字完成对宇宙的理性认识。宗教也是这样,尽管它不理性,但有它,我们对宇宙的认识才无懈可击。”
至于小说的灵感来源,以及为什么宗教与动物可以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马特尔并没有给出一个清晰的回答。但对于小说背后的主题,他的想法非常明确,即,现实就是故事,既然我们可以选择故事,为什么不选更好的故事?
被《少年派》改变
1963年,马特尔出生在西班牙,父亲是一名加拿大外交官(同时也是诗人),母亲是一名翻译。父亲的工作使他的童年辗转多国,先后在哥斯达黎加、法国、墨西哥以及加拿大生活过。家人说法语,他却进了英语学校,之后一直用英语写作。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使马特尔一下子进入了文学圈的上层。他成了百万富翁,两年内在世界各地接受采访,还因此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作家爱丽丝·凯珀斯。2003年,他们在切尔滕纳姆节上认识,马特尔40岁,凯珀斯31岁。一年后,他们的儿子提奥出生。
马特尔说,少年派改变了他的外在世界,但不是内心世界。写作还是照常:研究、提笔、重写。他平淡的生活也并未被暴富打断。他不抽烟,不喝酒,直到39岁才有了第一部车。他自称不是一个消费者,讨厌买衣服,甚至不用手机。从16岁读寄宿学校起,他就坚信自己不需要这些东西。
写《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经历更使他坚定地反对物质主义,放弃世俗享乐而极力拥抱精神世界。他相信混乱的表象后总蕴含着真相,正如相信凭借神的恩典,漂流在茫茫太平洋的少年和老虎最终一定会重返大陆。
马特尔和家人生活在加拿大草原上一个叫萨斯卡通的地方,他本人在萨斯喀彻温大学任驻校学者。“我已经厌倦了在大城市生活,我在巴黎生活了10年,在蒙特利尔生活了10年,在多伦多生活过一个夏天,也在伦敦待过一些日子。”萨斯卡通的人口只有22万,在妻子的提醒下,马特尔结束了租房生活,在那儿买了房。
给史蒂芬·哈珀送书
2007年4月起,马特尔进行了一个名为“史蒂芬·哈珀在读什么”的计划,每两周都会给加拿大总理史蒂芬·哈珀写信、寄书,尝试让他接触伟大的文学作品。
事情的起因是,哈珀竟然曾说《吉尼斯世界纪录》是他最喜欢的书。“我想指出,文学并不是娱乐,这是审视人类状况的重要工具,我不在意公众读不读,但我认为领导人应该读。”马特尔说。
他送给哈珀的第一本书是托尔斯泰的《伊凡·伊里奇之死》,之后有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简·奥斯丁的《沃森一家》以及伊丽莎白·斯马特的《坐在大中央车站哭泣》等。书目不仅涵盖了萨福、加缪等名家的经典,还有鲁迅、尼日利亚作家奇奴雅·阿齐比、英国剧作家艾伦·班尼特、美国作家道格拉斯·库普兰等人的作品。
在马特尔看来,哈珀是一个视野狭窄的理论家,部分原因是这位加拿大前总理不重视阅读。“他缺乏同情心,因为他没读文学。文学会让你更容易对别人的生活和痛苦感同身受。理论家们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因为他们缺乏切肤的想象力。”
直到2011年计划结束,马特尔共送给哈珀100本书,每本书都附有他亲自写的推荐语。最后一本是加拿大本土法语作家瓦基迪·穆阿瓦德的《焦土之城》。
尽管总理办公室做了形式上的回应,哈珀本人似乎并不领情。相反,马特尔却意外收到了奥巴马的手写纸条,这位美国总统在纸条上说,他和女儿都非常喜欢少年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