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金星,不是明星
“我没道理把所有经历告诉别人,每个人走自己的路去吧,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谁也不能告诉谁怎么走。我吃了那么多苦,然后把这个经验告诉你,让你别走弯路?啊呸!这是我自己的,我一分都不给别人”——金星
“我没道理把所有经历告诉别人,每个人走自己的路去吧,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谁也不能告诉谁怎么走。我吃了那么多苦,然后把这个经验告诉你,让你别走弯路?啊呸!这是我自己的,我一分都不给别人”
排练厅镜子里投射出金星严肃的侧脸,她微扬起高傲的下巴,看着90后新团员在面前伸展、跃起、旋转……近乎严厉地挑剔着每个动作。
女儿妮妮从门口探出脑袋,金星的脸突然变得柔和:“再玩半小时游戏,就做功课去啊!”妮妮点头离开。
这天,金星刚过完45岁生日。生日前两天,她主演的话剧《尴尬》顶着突如其来的台风在上海兰心大戏院落幕;一个月后,金星现代舞团将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上演《中国式交流》;电视屏幕上,告别《舞林大会》的评委席,脱口秀节目《金星撞火星》如期播出……
她是个不肯消停的人。跟随金星12年的舞蹈团艺术总监汪涛说:“她做一件事情做不好,得同时做好几件事。”在众多身份中切换,她最专注的还是——做母亲。
先为人母,后为人妻
3个儿女正跟“前夫”汉斯享受悠长假期。离婚是2006年的事。金星为了让嘟嘟上学,到沈阳上户口。派出所一听她丈夫是德国人,要求提供外籍人士收养手续。先为人母、后为人妻的金星急了,“这么麻烦,倒不如离了婚直接办户口。”
虽然结婚时和汉斯有约在先,孩子是第一位的,但说服汉斯并不容易。“他一开始不理解”,两人的婚姻与孩子上学和户口之间的关系,怕是只有中国人才能体会。在中国生活久了,汉斯也开始慢慢明白。“爱,就是慢慢理解吧。他爱我这个人,爱这帮孩子,就只能理解。”
两人达成协议,不把事情告诉德国的公公婆婆,“这事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但中国就这样,孩子要上学,要落户口,那咱俩就离婚呗,我恢复单身母亲。”
50元,3分钟,和两年前结婚一样简单便捷,“就像到家乐福买菜一样”。
转眼6年,离婚这件事像没发生过,孩子们的青春逆反期就要到来。此前3个孩子欺负汉斯中文说不好的合谋,如今也变成了多种语言的交流。
“我俩压根没离过婚。字面上离了,但是感情上从来没离过。真正的婚姻不需要那张纸片,没必要。”这个喜欢热闹的女人说:“(将来)也许开个party吧。等孩子们长大了,带他们的男朋友、女朋友一起。婚礼不就是个大party嘛,给朋友一个相聚的理由。两个人恩爱跟婚礼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恩爱,再大的婚礼也没用。”
中午时分,这个德国男人戴着礼帽出现在离家一小时车程的金星舞蹈团工作室,尾随其后的是3个孩子。旁边透明的玻璃房是汉斯的办公室。
前台照例叫来外卖,一家四口跟着团员在玻璃房吃盒饭。面条、米饭,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这张聚集着不同肤色的饭桌上。
2006年变卖陕西南路的别墅后,金星便租下和平饭店整一层贵宾楼,“要给孩子们高品质的生活”。
12年前,从母亲手中接过出生四十多天的嘟嘟,如今,那种惊喜和惶恐已经远去。一向以浓妆示人的金星,在拉扯孩子的过程中,渐渐习惯了素颜和家居服。
剪了齐耳短发,裙子也以素雅的冷色调居多。生日那天,汉斯在街边小店买了五六件衣裙,最便宜的30元,最贵也不过百来块,全堆到金星面前:“生日礼物。”第二天,金星便穿着其中一条蓝裙子进了排练厅。
结婚七年多,穿梭在舞台、家庭和排练厅,所谓的七年之痒,统统抛诸脑后。“忙死了,没痒到。家里3个孩子,哪有时间痒啊?”
在这个女主外男主内、严母慈父的家庭里,汉斯却有他自己的“威严”:“他说了算。他只是不爱说话,他不弱。”在家吃饭,汉斯坐正中间的上座,金星和孩子们坐两边。“绝对权威,要尊重爸爸的。”
和7年前说的那样,金星仍然崇拜汉斯:“这男人挺伟大的。别人说我伟大,我倒没觉得,但这个男人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抚养3个孩子,男人能做到这份上还要求什么呀?”
孩子们也没有因为金星承受额外的压力。金星向老师提出要求:“不许给我儿子施加压力,逼着他拿100分,这不行,比上个学期进步就行了。”她不给他们报任何培训班,也不逼着他们学习,“浮在水面上就行了,只要不沉下去淹死。”
同学们都知道他的妈妈是金星,“但我儿子很平常,每次给他检查作业签字,他同学会说:把你妈妈的签字给我们一人撕一张留念吧。我儿子说:不行,我妈妈是随便乱写的。”
几天前,孩子们看金星演出,在剧场里,嘟嘟听到别人说起他:“这是金星的儿子。”嘟嘟抱怨:“他们很不礼貌。为什么不说我的名字,说我是你的儿子呢?你为什么不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们?”
金星解释:“妈妈故意没有告诉他们你的名字,那是保护你。等你长大了,我多么希望别人说起我时会说,这是嘟嘟的妈妈。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这时候,汉斯叫冤了:“你看我,永远都是金星的丈夫,你们要跟爸爸学学。”
对妮妮的教育,金星会有所区别。“我不关注她的学习成绩,我关注她的规矩。”
表哥从纽约来,妮妮穿了条超短裙,金星问:“内裤穿什么颜色的?”检查过后,金星说:“不对,换一条。要穿深色内裤,超短裙坐不好会跑光的。”
妮妮到办公室玩,金星说:“你穿这条裙子不能这么站着,得坐下。这些东西妈妈不告诉你,没人会告诉你。女孩子穿超短裙,要敢于承担责任,要不就穿裤子,要不就穿长裙。”
一天,嘟嘟问金星,什么是处女,什么是处男。老二老三在旁边听着。嘟嘟说:“我们同学说,结了婚就不是处男了。”金星给3个孩子上课:“男女之间肉体发生性行为,才叫不是处男、处女了。”说完还特别叮嘱妮妮:“你看,为什么有的花开得好,有的花就开不起来?花包着不开,到了点,啪就开了,会开得很饱满。而有的花,没到点就开了,还被人踩了,就开不起来了。”
妮妮若有所悟:“我要做开得饱满的花。”
“老天爷观察我,觉得这个女人会负责任,就把3个孩子交到我手里。我辛辛苦苦把他们养了四五年,再次感动了老天爷,所以他派了个老公来一起帮我养孩子。孩子和老公都是老天爷给我的礼物,不是我要来的,我金星没那么贪婪。我从不奢求额外的给予,但却接受一切惊喜。”
去娱乐圈看热闹
过去一年中,金星在娱乐圈炙手可热。她对此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玩呗。”
纽约那个算命师的预言时时出现在她脑海里:33岁做母亲,38岁结婚,43岁事业起来,一直火到63岁,69岁第二番事业又起来,会从政。
前两个一一印证。去年当评委算是她的事业再起,“说我火到63岁呢,黄金20年。我的妈呀,我都累死了。还说我要调整5年,养养身子。到69岁第二番事业又起来了,说会从政,吓死我了!我是蔑视政治的人,政治那么龌龊。要我做个一官半职我真不想,这不是我喜欢的事儿,管人,我没有乐趣。”
在舞林大会的评委席上,金星对舞台上崴脚的选手毫不留情:“如果你是个坚强的女孩,你应该坚强地不告诉我们你的腿有多大的毛病。走下台被人抬出去,你是个英雄。你这样子倒在我眼前,我觉得有点戏的感觉。你选这一行,做演员,把你的眼泪和痛苦全留在幕后,拿到台上来一点都不值钱,一点都不感动我……”
在舞林大会当评委前,她曾被浙江卫视以性别特殊为由拒绝。几乎重演了刚刚做完手术的遭遇。那年,金星带着北京现代舞团演出,北京一家媒体拍了她的照片,下面写了一行字:“两栖人初现首都舞台。”金星直奔报社要求马上道歉澄清,否则当天就要起诉。一星期不到,在同样的版面,报纸出了道歉声明。
2012年3月,金星主持的脱口秀节目《金星撞火星》在星空卫视开播,气势直逼沪上脱口秀红人周立波。从9岁开始闭嘴起舞的金星,终于开口:“我闭着嘴跳了三十多年舞,憋了三十多年,好不容易张嘴还不让我说啊!”
她觉得这是关注民生,“我不谈舞蹈,明星那点破事我根本不谈。”她也不屑与周立波并提:“周立波把稿子背下来,在台上讲段子。真正的脱口秀应该是即兴发挥的。”
她要在脱口秀节目中“剥洋葱”:“把事实一层层剥开。这个节目如果能提升中国观众的思维判断能力,就算做到了。”
十多年前,洪晃跟金星说:“星儿,你是最好的脱口秀主持人。”朋友都知道金星思维锐利,观点中立。“我不替男人说话也不替女人说话,只站在人的角度谈问题,就事论事。喜欢我的人就喜欢我就事论事,打得再激烈出门还是好朋友,不添加任何感情。这事不对,我能骂死你。但是中国人很多没活明白,肠子粘一块儿了,气都不顺。”
《尴尬》里的独幕长篇内心戏,评委席上的毒辣评析,脱口秀节目中的安静倾听,紧接着是即将开播的亲子节目《妈妈咪呀》……金星俨然娱乐圈明星。但是,她说:“我是个艺术家,别把我跟明星掺和在一起。我不是明星,我是金星。”
她这一回,是去娱乐圈看热闹,“结果看到了尔虞我诈、急功近利、低劣的职业操守。”电视会不会成为金星的新领域?“谁知道呢!如果有条件占据一席之地,能说话,为什么不能出淤泥而不染呢?生活自然把你推到这里是有道理的。多少小明星广电大学毕业,一辈子就想主持一档节目,我一天学没上,啪就做了个脱口秀,这是社会给我的责任,我要承担这个责任。”
但是,有一点金星是清楚的:“我的重心还在舞台上,娱乐圈把我封杀了,也不影响,随时不让我上镜头也没问题。以前没有我过得也挺好,有了也无所谓。”
我的经验一分不给别人
人物周刊:你对媒体说,该轮到我红了。你有红的欲望吗?
金星:没有,江山轮流坐。不是我红,是我的价值体现,我该发光了。每个人到人世间来有他的使命,该发光就发光,不该发光时就好好储藏能量,我一点都不着急,该我发光时就是我的天下。毛阿敏不是说了吗,老天爷叫号都应该叫到了。
人物周刊:你的使命感是什么?
金星:让人们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是很美的。我的传达方式是通过肢体语言,这种语言有人理解得深,有人理解得浅,没关系,只要把美的东西带给人们。如果能影响、改变一点更好,但不是一定要改变这个世界,是自然地、间接地,把善的东西、美的东西通过我的方式传达出去。
人物周刊:从艺术到娱乐,这一段是怎么跨越的?
金星:经验呗,经验积累到那个份上,就没有什么跨越不跨越了。就像一层窗户纸,戳破了,打开都是通的。
人物周刊:以后还会接其他的节目吗?
金星:不知道,慢慢看呗。来了我就做,做就做好,无论大小都做好就完事儿了。至于机遇怎么产生那是以后的事情,不是我的目的。我越不功利生活给予我越宽厚的东西。
人物周刊:承担这么多角色会累吗?
金星:不累,幸福着呢。跳舞,在舞台上演话剧,我是最幸福的。电视我做得很认真,做得很好,但没觉得有幸福感,成就感更谈不上,就感觉经历了,是这么回事儿了。那个圈子挺乱的,我现在就把自己弄干净了,知道外面有多乱,花花世界有多花,有多少潜规则、多少肮脏东西。他可以有,但是不能改变我,完事儿。
人物周刊:最艰难的时候,演员都不知道,你怎么扛的,扛些什么?
金星:没有钱啊,演员得发工资啊,我连孩子学费都交不起的时候谁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事儿没必要跟演员说。有时候晚两个星期发工资,我就特别难受。
那经历是自己的,我也不想让别人同情。等我以后老了该进棺材了,该写下来再写下来。
06至09年,我把房子卖了做艺术节,被中间商骗,然后艰难地把这个团带下来,同时还要养孩子,这个压力只有我和先生知道。我是不叫苦的人,人家说金星真有钱,什么有钱,都是我一分一分挣出来投在里面的。
我没道理把所有经历告诉别人,每个人走自己的路去吧,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谁也不能告诉谁怎么走。我吃了那么多苦,然后把这个经验告诉你,让你别走弯路?啊呸!这是我自己的,我一分都不给别人。
文化部来采访我,说你这个舞蹈团怎么走向世界的,能不能讲点经验?我凭什么给你经验啊?拿钱买我的经验吧。我辛辛苦苦带着这个团走向世界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现在我成名了,就觉得这个民营团体走向世界经验太丰富了,能不能给我们点经验,凭什么呀?
人物周刊:艰难怎么调节?
金星:孩子给我一切希望。生活中孩子是我的充电器,事业中,年轻人是我的充电器。这些年轻人跟着你跳舞,是对你的信任,看到他们就觉得,艰难一点就艰难一点,累不死。回到家一看到孩子,不行,我还是孩子的妈,一定要对3个孩子负责任,再拿出勇气来。我是个很坚强的人,体力上累没关系,最怕就是心累。
被人整、被人误解、人与人之间斗的时候我最讨厌了,所以我尽量把我的舞蹈团变得单纯,包括我跟社会的关系。我上边没有领导,抬头我就要能看到蓝天,不许任何人坐在我脑袋上。
人物周刊:你有宗教信仰吗?
金星:当然,我在佛和道之间,游离其中。佛的东西我也喜欢,道的东西我也喜欢。我修炼不需要到庙里去打坐,天天练功就跟在庙里修炼是一样的。我从来不到庙里拜,心烧半炷香比什么都强。
24岁以后突然明白了。在意大利,有一天演出,突然感觉后脑勺“嘣”被人敲了一下,正演出准备化妆,突然豁然开朗了,明白哪些东西是我可以要的,哪些东西是我可望不可即的。
人物周刊:今年还拿了个骑士勋章,觉得自己成功吗?
金星:没有。我没有定义成功的标准,我很满足,随时准备恢复到平民状态。光环给你的时候要充分发光,发透了,容不得任何人掺和在里面,但不该我发光的时候最好变成个隐形人,看不见我才好。
人物周刊:你在手术前没那么有锋芒。
金星:以前没那么有锋芒是没有完全做到自我,还不完全是我,我要收敛一点,我还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现在完全做回我自己了,这是我真正的金星,从里到外,我就开始真实。
人物周刊:你现在看起来并不在乎外界的评价。以前有过在乎的时候吗?
金星:当然,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成长的过程。慢慢觉得,那些东西只是干扰,没必要太在意。自己做好了,别人暂时不理解的时候肯定有很多。时间会帮你弄清楚很多事情,就不需要再解释了。
我比同龄人早熟10年。我9岁涉足社会,察言观色,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复杂,等长到19岁,我已经在社会滚了10年,到国外打拼去了。
做母亲之前,我恨不得全世界告诉我,我是个美丽的女人,跳舞跳得多好。当了妈以后就觉得,都不重要了,该美丽就美丽,该重视你就重视你。所以特别感谢3个孩子,一下就给我弄清醒了,又成熟了,33岁一下子就活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