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我们在谈什么(17)
因为在学校惯于抄袭而形不成个人风格,然后在职场又被人冒领文字功劳——教师毕竟管不到那么远。用古话来说,甚至可算“报应不爽”:抄人者恒被人抄。
抄袭时代的个人风格
北京某报3月23日登了一篇文章,说是一位化名佳佳的白领,“偶尔一次从领导办公室门口经过,听见顶头上司和领导的一番对话,只听得领导一边批阅佳佳刚刚辛苦加班写好的工作总结,一边跟佳佳的顶头上司说,‘这个总结写得不错啊。’上司很自然地回答:‘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觉,我觉得还行吧,但离您的要求还有很大差距……’佳佳傻了,自己身处的环境实在太复杂阴险了,自己忙活大半年的辛苦付诸东流。”
一般而言,做到领导,不至于这么“正大光明”,讨论总结时还把门开着。不过,不妨这么想:假设你去应征深圳起薪七千元的公务员招聘,面试时遇到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
如果你是深受爱国宣传影响的人,第一反应大概是感情严重受伤害。然后再一想,这事不能上网公开发牢骚,如果被西方记者见到,会不会变为攻击伟大祖国的炮弹?于是只能闷在心里,好朋友之间悄悄嘀咕几声。
作者:《南方周末》编辑部 出版:上海书店出版社
如果你是深受革命教育培养的人,或许要冲进去当场揭发。如果领导包庇顶头上司,你就一级一级上告。你坚信广大干部是好的和比较好的,只要坚持斗争,正义必将取得最终胜利。
不过,社会经验或许会告诉你,第一种反应并没有解决问题。上司以后还会冒领你的功劳。第二种反应似乎也不对,至少在求职面试时不太对: 考官会不会认为你是个难以共事的刺头?
其实,你若学过孔孟之道传统文明,这种问题小菜一碟,淡然一笑而已: 虽然我有些不高兴,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孔老夫子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我首先会问问自己: 为什么我的文字那么容易被人冒领?我写的是不是陈词滥调?是不是千人一面、千口一腔,毫无个人风格?从现在起,我要阅读鲁迅这样的有强烈个人风格的作家的文章;我要钻研《红楼梦》这样的迥异当代白话的作品。我还要向单位内部刊物投稿;甚至向《南方周末》投稿;我要积极参与内部网络的讨论;逢年过节还要自告奋勇,撰写联欢晚会的朗诵词。总之,我要形成个人风格并让同事们熟知我的风格。然后,某日有同事孩子生病,我自愿为他代写一份报告。他谢过我之后说: 不行啊,你写的东西,人家一看就知道的。
你不做刺头,但也不是好欺负的。这样的回答,让考官觉得有自信,有文化。就是公开贴到网上,西方记者见到: Whoops(哇),每个人都能建立自己的独特风格,中国人现在讲话很有后现代味道啊。
当然,真的要在上司冒领之后,才想到个人风格,只怕已是太晚。风格的建立需要时间,读书时就要有这条心。也是北京某报,2月6日登过一篇报道,《“反抄袭”软件遭遇大学生“反反抄袭”》,说是北京高校大学生们想出各种招数,改写,翻译,让“谷歌”翻译软件将要抄内容译成英文后再译回中文,等等,与“反抄袭”软件斗智斗勇。从报道里看,被采访的学生似乎以为他们骗得过软件也骗得过人。
王彬彬先生刊于《南方周末》的揭发清华教授汪晖抄袭的文章(《汪晖〈反抗绝望〉的学风问题》,本报3月25日)说:“汪晖的文章,向以晦涩著称……不过,在晦涩的论述中,不时也会遇上一两段颇为清通易懂的话,令我心中一喜,有如在沙漠中遇上一汪清泉,在荆棘丛中遇上一片绿草地。但同时也对汪晖论述方式、腔调的突变心生疑惑。”正是从风格的不一致入手,王先生做了些考查,发现“清泉”和“绿草地”原来出自他人笔下。
我们以前做助教时,批改美国学生的论文,通常并不使用“反抄袭”软件的。我们尊重学生,并不预设他们为贼。只有在见到某些段落的水准显然不是学生程度,或文字风格不同于整篇文章,才会予以检查。不要以为教师发现不了学生抄袭,但他们或许不在乎。
因为在学校惯于抄袭而形不成个人风格,然后在职场又被人冒领文字功劳——教师毕竟管不到那么远。用古话来说,甚至可算“报应不爽”:抄人者恒被人抄。
(作者系旅美学者,原载于《南方周末》2010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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