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路上的春天(7)

我喜欢钢笔,虽然它早已不是我主要的书写工具。我的心在暗暗地怀念着记忆里的钢笔,各种各样的笔,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笔,用过的和没有用过的笔。所有的笔以它们沉默的献身,共铸了一支典型的笔和一个业已逝去的笔的时代。

钢笔

我喜欢钢笔,虽然它早已不是我主要的书写工具。我在宽大的电脑屏幕前坐着打字,我的双手在键盘上仿佛欢快地运动着,我的心却在暗暗地怀念着记忆里的钢笔,各种各样的笔,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笔,用过的和没有用过的笔,所有的笔。所有的笔以它们沉默的献身,共铸了一支典型的笔和一个业已逝去的笔的时代。

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敲击键盘完全是一种非法的书写,真正合法的书写方式乃是手握笔杆,使笔尖在白纸上划下蓝色或黑色的印痕(它们如同黑色或蓝色的火焰,燃烧在我们个人生活的空间里,我们认为它们不会轻易熄灭)。从小到大,我们的笔在无数纸张上划下了印痕,到现在它们都已经无影无踪,但我却固执地认为那才是真正的写,只有那样写出的字句才可以并值得长久保存,它能使我们走向永垂不朽的道路,它使我们永远地低下头向着永恒的方向幸福地窥望。


作者:聂尔 出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当我拿起笔来。”我经常这样说。但我总是用电脑说出这句话,总是伴随着键盘的哔哔的声响。每逢这时候,我的心就不无悲伤。我意识到个人的独立书写的年代已经过去。任何人对此都无能为力。我这个笔的怀念者,也只有怀念而已。而感伤不仅是没有用的,甚至是有害的,我们可能只有像我知道的那个德国人一样,无可奈何地“迎向灵光消逝的时代”。

有一天晚上我去老城区的一所老宅子,当我看过老宅子,从黑暗的巷道里走出来时,有人指给我看我头顶上镂花的陈旧的砖墙,说这就是当年的刻章部。我的嘴里发出“哦”的一声,我立刻想起了当年的钢笔修理部和手表修理铺。如果我现在重新拥有一支笔,如果我的笔尖坏了,我到哪里去修一修它?就是因为这,我们才纷纷把手中的笔抛向了看不见的空中吗?

我怀揣我的坏了笔尖的笔,从五里外的村庄直奔城里,为的是把它修好。我当时是多么焦急啊。我觉得如果我的笔修不好,我的一生都完蛋了。笔修好了。但修好的笔总是不如原来那样好,这可以从我的手感感觉到,也可以从笔尖与纸的摩擦声听出来。把修好了笔尖的笔藏回兜里,心中暗想,如果有人问我,我一定要坚持说,我的笔已经好得跟原来一模一样了,它又回复到了它自己,它绝不是一个遗憾。这个遗憾只能成为我自己的秘密,我在笔尖与纸的摩擦声中痛苦地掂量着,说服自己它虽然不一样了,但它是又一种好。

我现在每天也在说服自己:电脑也是笔,它就是我那支坏了笔尖又修好了的笔,它就是我从小到大从未离弃过的那支笔,它是我当年藏回兜里的那支笔的灵魂在新天地下的复活。我当然也明白,损坏了的希望根本无法回复到它原来的模样。可堪安慰的是,一切事物都是这样,不独笔才如此。

2006年11月19日

网络编辑:小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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