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高星 与壶同眠

“一位俄国女诗人说我知道维纳斯是手的产物,我是手艺人——我懂手艺。诗人从职业和手艺转向科学。从已知世界转向尚待认知的世界⋯⋯诗歌中加入手工的味道才有了亲和力。 ”


“一位俄国女诗人说我知道维纳斯是手的产物,我是手艺人——我懂手艺。诗人从职业和手艺转向科学。从已知世界转向尚待认知的世界⋯⋯诗歌中加入手工的味道才有了亲和力。 ”

高星是学画的,艺术的触觉相当敏锐,加上这几年高朋满座,谈诗论艺,又日夜饱读中外书籍,便对生命和艺术有了诸多感慨。他也是位摄影师,在游历帕米尔高原时,曾在四千米的冰大坂上脱光衣服,在雪地上打滚,用镜头真实地记录当地塔吉克民族的民俗文化。他就是这样带着裸露的心灵去体验各地独特的生活方式。

(孙立辉/图)

 

 

尽管他与北京的诗人圈过从甚密,但他是众多诗人中颇为独特的一个。他对生活有着庄重承诺,并努力实现完美,同时又对艺术保持隐秘冲动。他自如地平衡着两侧的世界,互不伤害,敛起了暗中的锋芒。比如你是一位旷世的哲学家,你还能去街边的眼镜铺子里磨镜片,赚取家用;再假如你是一个天才诗人,你还能跑去陌生人的家里,耐心宣传政策法规。他就是这样对日常生活孜孜以求,尽可能地保卫了头脑中的那片湿地,在那里,群鸟翔集,羽翅峥嵘,艺术时时保养着它湿润的蛙皮。

不信,你就踏进高星的家,你会发现自己几乎没有立锥之地,满屋满墙满地的收藏品。这位爱壶成痴的人,是不折不扣地与壶同眠。有好友见此状送了一幅字,上书“百壶斋”。高星就是这百壶斋主人。你要是劝他置一处院子或者宅子哪怕一个公寓存放这些宝贝,给自己腾窝,他就反问你:“那我还得跟过去看着吧?”

高星管目前的潘家园(北京古玩市场)叫做“旅游景点”,跟他自己20世纪90年代去淘宝的时候相比起来,目前的潘家园的确不过就是一个旅游景点。“我第一次逛潘家园时,那时的院子只有几排房子,东侧全是坑坑洼洼的荒地,人们在那里摆摊,出售古玩,大多是北京老人,也有保定、天津赶来的。”潘家园是中国较早的一批藏家的黄埔军校,高星也是从这里毕业的。一位出售一对民国青花大花瓶的老人,让高星开始了自己的藏壶生涯。

一般人一听说藏家二字,肯定琢磨的就是升了多少,加之赚了多少钱,一下子成了暴发户没有……可是你要从这个角度来琢磨高星,那你错了。高星说,“我喜欢收藏清末民国时期粉彩浅绛彩茶壶,主要是因为‘画片’。早年我画过国画,这个年代的粉彩瓷茶壶上有许多文人味很浓的画片。再者这类茶壶价格相对低廉,不易造假,也较容易看出新旧。”冲着画片藏壶,与冲着升值藏壶那就是完全不同的路数了。你就是劝他让藏品流转起来,收几件精品,以藏养藏,他也不愿意。“那些清中期的官窑粉彩茶壶,可能一把壶就可以抵上我所有藏品还有余。但我实在不喜欢那种豪华堆砌、繁琐臃肿匠气十足的画面。而紫砂又缺少画面。”因此,到高星家里看壶、观壶,你看的是壶上的花鸟、山水、人物。什么伯牙抚琴、刘备请云仗义、什么老翁垂钓童子献茶、陶渊明爱菊、牧童晚归、杏坛教子之类的。

高星说收藏,这一路走来,他最遗憾的有两件事。有次回老家衡水的古玩市场收东西,因懒觉睡过头,晚到市场,一对特别中意的茶壶已经有了主。还有一次是,一藏家想把自己颇有规模的藏品全部转让,高星一时含糊没有接,抱憾许久。

高星的藏品里面最引人注目的是文革时期的茶壶,可能是因为当“人民公社”、“东方红”还有“最高指示”这样的字眼印在一把茶壶上的时候,对于一个未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来讲,是一种强烈的时代距离感、猎奇感。但是对于高星,这些文革壶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在我少年生长时期,周围的一切都被这种符号所覆盖,而我的自身认识又特别简单和空白,所以这些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符号便先入为主地深深地植入了我们的记忆之中,甚至只是一种概念化的、抽象的符号。”看到文革壶你会真的很赞同高星的说法:“文革”壶正是把这种题写的习俗发扬到了极至,变成了口号,似乎壶中倒出的不是浓烈的茶水,而是惊天动地的喊声。

高星藏壶没有以藏养藏,他是所谓的只进不出的类型。虽然只进不出,高星藏壶不白藏。他高妙的地方在于,将收藏的几百、上千把壶的画片从研究文人画的角度整理研究得透透彻彻,然后,出版了《百壶百年》、《壶言乱语》等几本说壶道壶的书。书里把彩瓷活化和落款配诗等等的门道研究了个透。这要不是每天面对的就是这些壶,估计功夫做不到这个地步。因此高星那无立锥之地的百壶斋,颇为让人平添敬意。

至于作为诗人身份的高星,在《壶言乱语》里面,他把现代诗和古代壶结合了起来,套用最时髦的词汇是产生了一种蛮奇怪的“混搭”效果。书眉上印的是一把兰纹执把茶壶,年代注明为民国,下面配一首这样的诗:

《看不见的》

在冰上行走的人

从不关心冰下的隐藏的世界

偶尔有一种恐惧

也是因为暴露了什么

蒙面的河水变得简单

光滑的玻璃也可以遮蔽

透明的鱼缸里水草晃动

丰富的日子眼花缭乱

干净的肉身到底有什么关系

厚葬的汉墓临近多远的历史

高星 1962年出生于北京,自幼喜欢画画,后从事诗歌创作。兼摄影、旅行、收藏。有《向着西北走《、《想向着东南飞《、《高星诗选《、《中国乡土手工艺《、《人往高处走《、《百年百壶《、《老保单《等二十余部著作出版。 (孙立辉/图)

由茶壶到现代诗的过渡似乎显得有些突兀,可能这就是当代的文化人们跨界游戏中的一部分吧。高星垮得更远的一步是给中国传统手工艺留影的摄影师。他亲自走遍中国的山乡进行拍摄和文字整理出版了《中国乡土手工艺》这本书。著名剧作家邹静之先生在他的《手工手工》一书中写到:“与手工有关的事物在逐渐消失……高星这些年走遍南北搜集了这么多有关手工的资料……像《天工开物》、《鲁班经匠家镜》一样可以传世,加上这部书的文学性,表现了一种对生活品格的追求和心境。”从花馍制作到黄酒,再到火腿、棉织布和蜡染、皮活、木器无不囊括其中。可能说到这里,离题已远。不知道我们的话题能否拉回来。让高星自己解释:一位俄国女诗人说我知道维纳斯是手的产物,我是手艺人—我懂手艺。诗人从职业和手艺转向科学。从已知世界转向尚待认知的世界……诗歌中加入手工的味道才有了亲和力。

听高星自己解释了以后你大概就会明白,然后心里的疑窦才得以释然,也为高星的足迹画了一个圆。从与壶同眠的百壶斋主人,到现代派诗人再到一个为手工艺留影的摄影师,或者加之其他的林林总总的各种身份,其实高星无非是在努力地为一个正在流失的文化,还有自己,做一个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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