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亮:旧时风物与谁说
葛亮是矛盾的。年轻人的活力从他的长相、衣着、神态、动作,甚至是他的嗓音里溢出来,而对旧时风物的迷恋,却又贯穿在他用文字和想象构建起来的那个世界里。
葛亮是矛盾的。年轻人的活力从他的长相、衣着、神态、动作,甚至是他的嗓音里溢出来,而对旧时风物的迷恋,却又贯穿在他用文字和想象构建起来的那个世界里。
葛亮生于南京,刚刚跨过三十岁的门坎。在南京读完大学后,他去了香港,读书、工作,一晃就是十年。
《谜鸦》、《朱雀》、《七声》……一部部作品让他声名鹊起,如今,他已经是港台最受瞩目的新生代作家。香港艺术发展奖、香港书奖、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台湾梁实秋文学奖、《亚洲周刊》全球华人十大小说奖,被他一一收入囊中。
葛亮,目前港台最受瞩目的新生代作家之一。著有小说《朱雀》、《七声》、《谜鸦》、《相忘江湖的鱼》,文化随笔《绘色》等。曾获2008 年香港艺术发展奖、首届香港书奖、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首奖、台湾梁实秋文学奖等奖项。长篇小说《朱雀》获“亚洲周刊2009 年全球华人十大小说”奖。 (受访者提供/图)
让他在众多年轻作家中脱颖而出的,不仅仅是他细致而考究的文字功底,还有他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古典韵味。在自己的作品中,他写下了对于南京的迷恋。他对南京—这个他口中的“家城”,始终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旧日南京的风景于他的记忆之中定格,然后生了根。
用王德威的话说,“在古老的南京和青春的南京之间,在历史忧伤和传奇想象之间,葛亮寻寻觅觅,写下属于他这一世代的南京叙事。”从《朱雀》,到《七声》,南京的痕迹都没有从他的笔下离开。在他构筑的文字世界里,千百年来惊心动魄的历史记忆,被埋在了充满遗憾的青春底色之下。葛亮说自己迷恋南京的气息,迷恋一条河、一面墙、一块刻着历史的石头,迷恋古都独有的风物。他谈及南京的语气是熟稔的,仿佛自己一直与南京同在,冷眼看着新旧两个时代的变更和交替。
家族
大概该从这儿聊起。祖父是葛康俞,太舅公是陈独秀,叔公是邓稼先。文人的气质早在前辈的骨血中就种下了,传承至今也留下了一点在葛亮身上。太多人总是追着葛亮问他具有传奇色彩的家庭背景,对这一点,这个年轻人有自己的看法。“传奇?我不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属的家族,这大概会成为你人生的一部分,但这种有关于此的记忆多半会是日常的,并不见得会有多么特殊。大概对于家族的成员,最动人的都是人之常情。”
葛亮对于家族的认知,大多由父辈的讲述中听来。父亲对于其成长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葛亮更愿意告诉你,他眼里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有士子之风,“应该是一个穿着长衫的剪影”。在葛亮眼里,父亲身上保留着某种人文传统,更像是一个生活在上个时代的人。父亲大学时就理了个大光头,虽然学的是理科却最喜欢和中文系的人比赛—就比背《史记》,而且每次都赢。父亲的这点小情趣让葛亮非常佩服,“你可以说他是古典范儿,价值观念、日常处事方式都很传统,但他显然又和那个整齐划一的时代格格不入,很酷。”
父亲经常和葛亮说起祖父葛康俞教授。对于祖父最多的回忆,是家中那间老旧的书房。小时候,葛亮时常“挖”到祖父留下来的“宝贝”,甚至不小心撕烂过祖父的同窗李可染的画稿。葛康俞遗作《据几曾看》的手稿,至今仍在家中时常被翻阅。“当你看到里边工整的蝇头小楷,就会感觉到一种生命的元气,祖父的存在是我们整个家庭的财富。”在父亲的讲述中,无论作为学者还是家人,祖父从未改变过内心安静、谦恭自守的人生状态,在纷乱的大时代中,他一个人栖身四川,潜心完成自己的艺术史论著《据几曾看》。其时政局动荡,在江津,陈独秀录了方孝远的诗给祖父,其中一句是“何处乡关感乱离,蜀江如几好栖迟”。在那样的时代,保持人格的强大与醒觉殊为不易。学会独处成为葛亮从祖父身上学到的一种治学态度,他不只一次地告诉别人,祖父是自己人生的一个坐标。“独立于时代之外做自己的事,是很不容易的。”
古典
葛亮与同龄人不同—他爱逛古董铺,喜欢把玩一切有着古旧气息的小玩意。他对旧事物的迷恋,宛若一位长者。而他对旧时风物的迷恋,源自于一种古典式的感情。
家庭的影响无疑是最重要的部分。葛亮从小就跟着父亲听昆曲,逛画廊,淘古书,也因此爱上了这些古典式的文人雅致。这些习惯让他有了一份独特的宁静。把玩旧物,“如同长者在跟你共处、对话,顿时觉得人生有了底气。”
“那时,父亲就让我看《阅微草堂笔记》、《世说新语》,《耳新》……或许当时并不明晓当中的微言大义,成长后却体会出作者胸中有沟壑。”他说古典式的价值观念虽然朴素,但是却更有美感。与当下有距离,但却能让人更清醒地保留独立的思想,不盲目跟从时代的大流。“当然,古典也不是泛泛而谈的。”昆曲的调子让他迷恋,线装书的气味让他迷恋,朝天宫的古旧也让他迷恋……对他而言,古典是一种骨子里头就有的东西,是这个家族习以为常的生活态度。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从年轻人的这个群体中抽身而出。“我也像所有同龄人一样,唱K,打网游,用iPhone。”葛亮笑一笑,说不喜欢别人把他当成生活在现代里的古代人看待。“现代互联网如此发达,所有信息扑面而来,你应接不暇。”与其说是一种逃避,倒不如说他把这种对古典的崇尚看作是一种保护,让自己有一片可以安定的乐土。最后,他说,“我们只是不得不活在当下。”
南京
在葛亮眼里,城市是人的容器—包容着人,同时以各种方式给人以滋养。他管南京叫“家城”。“南京这个城市古旧,生活节奏缓慢,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即便历史让它伤痕累累,却依然保留着内在的尊严,就像一个没落的贵族。”
故土难离的思想始终是葛亮写作的基石,但提起笔来写纸上南京,曾经却有些怯。“我热爱南京,但对于南京旧的一面,我缺乏质感的了解。”时代决定了葛亮无法成为历史的见证者,如何在作品中再现往日的真实,便成为他最大的障碍。虽然翻阅了大量的历史资料,但通过史料去建立人和城市过往的感觉,依然是件很困难的事。于是他开始做大量的访谈,努力从父辈们对于南京的讲述和追忆中,去填补这一点空缺,使之成为有血有肉的感受。
每当葛亮和别人介绍自己是南京人时,总有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它不是历史的仿制品,它是真实存在的。” 南京的老遗迹都保存得很好,这朴素的原汁原味正应了他对古典的追求,“时代凋零,美好的东西仍在。这是何等的难得。”谈到前些日子南京的梧桐被砍伐迁移,葛亮也感到痛心。“总有一天,古都也会消失。”实际上,他对古旧南京的迷恋也是一种无奈—当所有传统的文化被现代符号化的东西所淹没,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唯有拿笔记载下来,才能留下一点见证。”
葛亮说,哪一天他老了,会选择回到南京,住在梧桐树下的老房子里,笑看城墙古旧、人群来往。“那是我想要的安定。”
葛亮,目前港台最受瞩目的新生代作家之一。著有小说《朱雀》、 《七声》、《谜鸦》、《相忘江湖的鱼》,文化随笔《绘色》等。曾获2008年香港艺术发展奖、首届香港书奖、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首奖、台湾梁实秋文学奖等奖项。长篇小说《朱雀》获“亚洲周刊2009年全球华人十大小说”奖。
葛亮作品、《七声》 (受访者提供/图)
葛亮作品《朱雀》 (受访者提供/图)
网络编辑:瓦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