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向绿地要停车场

以公共利益为名，城市绿地就是“唐僧肉”？

这不是杭州一个城市的保卫战，海口、昆明、南昌等多地公园、动物园的公共绿地都面临蚕食，如何解围，将是城市生态亟待破局的议题。

湖南省森林植物园为解决职工住房问题，竟将公共绿地卖给开发商，把房产项目建在植物园里。今年被焦点访谈曝光。 （曹一/CFP/图）

林木葳蕤的杭州最佳城区公园——嘉绿苑公园，正陷入胶着的拉锯战中。

自从两个月前发现公园被列入建设地下停车库的改造点以来，公园相邻的嘉绿苑小区业主们的危机感正与日俱增。他们自发组成公园护卫队，朝聚晚集，牢牢守护这里的每一寸草木。

保卫战不仅仅爆发在嘉绿苑公园。杭州规划在主城区的13所学校、21处绿地广场公园内建设地下停车库。城市公共绿地面临生死劫。

这也不单是杭州的故事。近年来，不少城市的公园、动物园逐渐被蚕食，原本已稀缺的公共绿地日益远离市民。市民们掀起了一场场保卫战，试图为“城市绿肺”解围。

森林变草地

“这是在毁绿。”71岁的浙江省环保厅退休高工、嘉绿苑小区业主刘浩梁说。

建于2003年的嘉绿苑公园，占地约有3个标准足球场大小，连续3年被杭州市园文局评为优胜公园，有“明星公园”之誉。树木葳蕤、花草繁茂。但若经移植，即使迁回，存活率恐怕也将不到一半。

“我们事先一无所知。”直到2011年5月3日，地质勘探人员悄然入场，开始打桩时，小区的老人们才恍然大悟。

“这是西湖区建设1500个地下公共停车位指标的一部分，在杭州，这样的停车位今年要建8000个。”2011年6月22日，居民们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经过咨询，他们才得知嘉绿苑公园早已被列入规划范围。“全部公园绿化迁移，深挖后建设地下两层停车库。停车库建成后，上面覆盖1.5米土层，再重新设计公园。”

得知庇佑余生的绿地受到侵犯，业主们勃然大怒：“这是欺骗百姓的行为，是对居民合法知情权的践踏。”

多位业主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经他们向浙江省林学院教授、杭州市植物园专家、园林养护工人等请教，在地下停车库上铺1.5米土层将无法再种植遮天蔽日的高大乔木。“树木的根系无法发育完全，生态循环被水泥层阻断，只能种一些低矮的灌木，很难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毁坏的是城市森林，恢复的是低矮灌木，以后在复建的公园休闲健身，就是来公园吸尾气。”业主们说。

但对毁绿一说，6月27日，杭州市西湖区建设局副局长何孝强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予以否认。“我们已经请专家做过说明，1.5米只是最薄的浮土，最厚能达到3米，种乔木问题不大。”

“小乔木或许可以，但大型乔木肯定无法成活。”杭州市一位要求匿名的园林专家说，栽培植物的树木根系无法往下延伸，抓地能力弱，碰到台风天气很有可能会被刮倒。“毁绿如果算不上，退化也是肯定的。”

“不能种植乔木仅是问题之一。”刘浩梁说。他们更关心的是，修建车库将直接影响小区的环境和家人的安全。

但对于这些问题，此前并未有人来征询过意见。直到居民多次上访，6月12日，他们才获得职能部门集体会见。

“很多工程程序都不具备，就准备动工。”刘浩梁批评说，“这违背了市政工程，特别是重大项目要透明、公开的原则。”

“我们目前并未正式施工。”何孝强解释说，如果地质勘探不合适，项目随时会取消。即使勘探结果确定，“我们也会遵循严格的程序，经过一系列审批手续，交通和环境影响评价如果通不过，项目也不可能延续。”

向绿地要空间

向公园绿地要空间，是为了解决杭州的停车难问题。西湖区建设局副局长何孝强承认，在杭州，行车难、停车难被称为“两难”，早已成为城市痼疾。杭州市甚至专门成立了缓解“两难”办公室。“目前主城区小汽车保有量已突破50万辆，按城市停车需求为小汽车1.2倍的低标准配置，需要停车位60万个。而根据相关部门统计数据，现在停车泊位仅25万余个，停车泊位缺口很大。”杭州市区公共停车场(库)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称。

为解决交通拥堵，杭州市政府不得不殚精竭虑。

2008年，杭州市在大范围征求社会意见后，曾在路边划出3.5万个停车位。2011年，“两难办”更决定从4月底至9月30日，整顿部分被挪作他用的停车场(库)，清理出四千多个停车位，以缓解停车难题。

但在每年以超过5万辆速度增长的机动车保有量前，这犹如杯水车薪。“向地下要空间”因此成为杭州市政府的另类选择。2008年6月12日，由杭州市规划部门编制的《利用绿地、广场、学校操场等用地解决停车问题布点规划》开始对外公示。规划决定在主城区内建设34处地下停车库，其中包括嘉绿苑公园。

2011年4月，杭州市再出专项规划，准备3年内在杭州六城区新建公共停车位约2.5万个。“首批8000个要求在年底前完成，分解到西湖区是1500个。”何孝强说。而西湖区首批的6个点均为公共绿地。

“我们不是不支持建停车库，而是周边有更合适的地方。”嘉绿苑小区业主们说，无论是对面的公交地上停车场，还是一墙之隔、刚刚拆迁的建材市场，都更适合这一角色。

在下城区的东园公园地下停车库项目，同样招致附近居民反对。居民不解的是，2011年1月，政府才刚刚花了三百多万整修过公园，不到半年就重新开挖。更遭受质疑的是，环境影响评价公示竟然将出入口写成了十几公里外的另一条路。嘉绿苑公园也遭此类“乌龙”公示，小区业主怀疑是“瞒天过海”。“这870个收费的停车位，挖开、造好需要各项成本约1.6亿，到时再建公园，又要一个亿。”嘉绿苑小区业主们质疑，“花这么多钱毁坏绿地，收费车库建成还可能再度闲置，到底值不值？”

破坏在延续

先开工、后立项、再规划，政府部门在变动公共绿地前“缺乏公众参与”，正让中国的城市公共绿地遭遇前所未有的市民保卫战。

与杭州惊人相似，素有“海口之肺”美称的海口金牛岭公园，也正面临拉锯战。作为海口海拔最高的丘陵，金牛岭向以幽静著称，是海口地下水保护区。园内森林茂密，鹤、鸥等鸟类时有所见。

2011年3月21日至4月4日，海口市规划局对《海口市金牛岭片区控制性详细规划》进行公示。这个园林公园除了建设多个体育运动场地和儿童游乐设施外，还将设公共停车场7处、1500个停车泊位，同时以缓解交通压力名义，将原有一条7米多宽的公路扩宽至20米。“4月6日结束公示，4月4日才看懂规划，就给规划局的人打电话，但一直没人接。”金牛岭公园的抗议者何女士说。她是金牛岭公园保卫战的发起人之一，4月9日，在公园内，她征得了两千多名海口市民和游客的自发签名支持。

何女士建议政府部门能充分权衡修路与生态保护的关系。“规划中的金宇西路只是一条小支路，对缓解交通有多大作用，还很难说。完全可以绕行。”

另一个海口公园——万绿园也曾遭蚕食之虞。“要保住海口市民的这块宝地，就应该像保护海口万绿园那样，通过人大立法，参照《万绿园保护管理条例》制定《海口市金牛岭保护管理条例》。”何女士说。

但抗争是徒劳的。在苦苦等待两个月后，海口市规划局做出了答复。“一看到答复，我当场就流眼泪了。这个答复太不像样了，还是综合性公园，还是要修路，一点都不让步。”何女士说。

在利益面前，保卫公园正变得日渐无力。知情者介绍说，在城建商业开发的资本诱惑下，城市动物园搬迁是近年来公共绿地被侵占的又一重灾区。据不完全统计，从1996年始，全国已有三十多个动物园进行了拆除或迁徙。而伴随城市动物园搬迁的，是多年形成的绿地被随意破坏、毁弃。

南方周末记者综合多方的消息显示，在西安，半个动物园被拍卖。在郑州，动物园的50亩公共绿地被长期霸占，成了一家驾校所在地，而另一块绿地则成为一家豪华饭店。在上海动物园，部分茂密树林已被破坏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天鹅轩饭店、宠物店和停车场等商业设施。

2010年10月18日，住建部不得不紧急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动物园管理的意见》，制止公共绿地被侵占。意见提出，“新建和搬迁动物园……不得改变动物园原址的公园绿地性质”，并严禁“借改造、搬迁动物园，变相侵占公园绿地；对侵占动物园绿地进行商业开发的，要限期整改，并恢复用地的公园绿地性质”。

然而，破坏依然在延续。2011年1月，昆明动物园的搬迁再度成为舆论焦点。

而就在同一个月，为了保护已搬迁的南昌动物园旧址绿地，南昌市民不得不再度联名上书，请求保住市中心这块最后的城市“绿肺”。“公共绿地已成为唐僧肉，被某些人随意侵占。”何女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