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倒影】天国在你心中吗
片头,引用了托尔斯泰的名言,“我所知道的一切,皆因爱而起。”
奥古斯丁说,“我信故我知。”就是my understanding=my faith。因着信心寻求理解。因为奥古斯丁承认理性与人性中的败坏。他是自己内心污秽的目击证人。如果说,罪性污染了我们的理性,理性就是一种需要被牵引的活动。这话代表了被基督教更新后的欧洲文明的思想系统。
到了笛卡尔,被信仰牵引的理性开始争取独立的王权。所以他说,“我思故我知(自己存在的真实性)。”就是my understanding=my mind。这是启蒙时代的号角,尽管笛卡尔的目的是论证上帝的真实性,但他的进路却等于欧洲文明脱离基督教信仰的宣言。
自此启蒙运动与宗教改革运动分道扬镳,产生两个欧洲。在另一个欧洲,因马丁·路德和加尔文等改教家对奥古斯丁道路的持守,理性对启示的顺服,依然构成了现代性的一部分。而作为两个欧洲的一种混合,后来在哲学上出现了康德主义,在道德上出现了托尔斯泰主义和史怀泽主义等。所谓托尔斯泰主义,就是从信仰世界中,抽离出一种非理性的、超验的和道德性的内涵,譬如“爱”,然后嫁接在启蒙世界的图画中。
现在就能理解托尔斯泰的名言了。他从笛卡尔往回走,但还没到路德和奥古斯丁,就停步了。他把一个基督教时代的公式(my understanding=my faith)换成了一个后基督教时代的公式:my understanding=my love。这就越过了faith和love的关系,在信仰与爱之间,欧洲大地再次发生了断裂。这正是托尔斯泰和索菲亚婚姻悲剧的实质。
1910年11月10日晚上,82岁高龄的托尔斯泰在女儿萨沙和瓦伦丁等人协助下离家出走,逃离了妻子,乘火车到了阿斯塔堡车站。10天后,索菲亚带着一群记者来到车站。但丈夫拒绝见她,在站长室孤独地去世。电影中改为索菲亚带着一位神父,来到聚集成群记者的车站,见了丈夫最后一面。但在托尔斯泰的全部文字面前,这依然是一个悲惨的、自我否定的结局。
对很多人来说,所谓痛苦,莫过于无法像自己想要的那样去生活。但对一个真诚的知识分子而言,最大的痛苦,是无法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去生活。当我有一天,忽然意识到我在课堂上讲授的,都是自己不能在真理上确知的;写下来告诉别人应当如此生活的文字,也都是自己做不到的,我终于发现,自己是一个假先知。我就沦陷在了奥古斯丁、笛卡尔和托尔斯泰这3句话之间。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的“知”,到底应当及可能建立在“mind”、“love”还是“faith”之上呢?
有人问我佛教、道教和基督教有什么区别,我说最简单的,就是佛教有“大师”,基督教只有“牧师”;道教有“道人”,基督教只有“传道人”。
世人看托尔斯泰,就当他是大师和真人。所以他死了,矛头都指向索菲亚。后来托尔斯泰的学生,就是电影中的切尔特科夫,写了一本名为《托尔斯泰的出走》的小册子,对他们婚姻悲剧的基本理解,就是这位伯爵夫人无法理解丈夫的伟大。当年,高尔基曾撰文反对,认为对索菲亚不公平。
但人们往往忽略那些最基本的事实。如果真如托尔斯泰所说,他的“知”是建立在“爱”之上的,那我们必须承认,当他离家出走时,是托尔斯泰,而不是索菲亚,背叛了婚姻,也背叛了爱。托尔斯泰离家出走前,绝望的索菲亚这样回答丈夫:“结婚以后,你是我的结果,我是你的结果,对我而言,这就是爱情。”从这话看,索菲亚对爱的理解,其实超过了托尔斯泰。如果她说的是对的,那么离婚的意思,就不只是“我”和“你”离婚;而且是“我”从“我”里面出走,“你”和“你”自己离异。
如果要面对最艰难的现实,对婚姻之爱存有盼望,这才是一个可靠的阿基米德的支点。换言之,当人类对婚姻的盼望无法可靠地建立在过去和当前的经验之上时,我们的盼望和确据,就只能单单建立在婚姻盟约的神圣性之上,即建立在我们的灵魂和身体在盟约中的合一带来的属灵后果之上,以及,最终建立在上帝对这一盟约中的属灵后果的恩典的应许之上。
天国只降临在亲密的盟约关系中。换言之,天国若不在你和妻子之间,不在你与任何人的亲密关系中,就绝不可能单独在你心中。婚姻、教会和国家,在《圣经》中被视为上帝与人立约的三个盟约关系的范围。托尔斯泰提倡信仰与仁爱,却反对教会群体。他希望越过婚姻、教会和国家这三重盟约,而去爱全世界的人。这一貌似博爱的托尔斯泰主义,首先就在婚姻这一最小的人类盟约关系中,遭遇了最大的失败。
爱不下去的时候,好在人类历史上,还有另一个公式:my love=my faith。
或许托尔斯泰伯爵真希望去爱所有农奴,却无法继续对妻子的爱;索菲亚到最后,则这样说,虽然我很自私,但我真的很爱你。
然而同时,爱不只是经验,爱是信仰;爱不只是信仰,爱是经验。
加起来说,爱就是道成肉身的信仰。在这个意义上,是的,我所知道的一切,皆因爱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