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濛 冰上的王者
王濛获益于冬天,但她却并不喜欢这个季节,因为她怕冷。她更喜欢夏天,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衣服,自己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这几天,张晓霞所在的单位,七台河市体育局只给她安排了一项工作——回家,陪好自己的冠军女儿王濛。父亲王春江也看不进《毛泽东全集》了,掐着手在书屋和客厅来回转悠,坐也不是,站也不妥。姐姐王倩早就把假请好,系着围裙帮母亲变着花样地准备每天的饭菜。不到10点,厨房就叮当响起来。外甥女时不时蹭过来跟小姨撒撒娇,王濛也爱让她亲亲自己,扭头却唬道:把拖鞋穿上,啥玩意啊光脚满地跑!
王濛回七台河探亲时想把消息控制在最小范围,但知道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干爹的朋友一大早便开车从鸡西赶来,为的就是让自己练习轮轴的儿子跟王濛合个影,让他“长长见识,见见真人”。
王濛 (王年华/图)
在家中接受采访,王濛更放松地跟我聊起温哥华奥运会上观众们看不到的细节,也让我感受到了生活中的王濛——大大咧咧的她说得过于豪爽时,也会不好意思地望望父亲:是不是这样啊。
老子天下第一
每次比赛前,教练李琰总会把“孩子们”叫到一起,话不多,却足够力道,“咱们就是老子天下第一!”出征温哥华时,有记者问王濛打算带回几块奖牌,她回答:“我只想干掉韩国队。”现在她说起这话时牙根里还向外蹿着狠劲。但当她真的站在500米决赛的跑道上时,腿也在微微发抖。
2月16日,500米决赛前一天,队内会议,所有人都不放松。第二天的比赛是短道速滑的第一项,作为队长、核心人物,王濛能否顺利夺冠直接影响到后面所有的比赛。虽然大家都知道王濛在这个项目上拥有绝对优势,但优势大也是压力大。李琰说“谁都觉得你应该拿金牌,但绝对不能失误,这个时候的心态把控是非常重要的”。
怎么办?随队领导想知道她的战术。王濛回答:我没有任何对策,首先我相信自己。
很多随队领导马上表示:这样说太大意,我们知道你的能力,但是光相信也没用。
王濛反问:“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应该想别失误,慢慢滑?咱们想法不一样,我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我相信这块金牌没有任何问题!”
后来王濛解释说:500米没有什么战术可言,如果起跑没跑出去,接下来就是要做超越,凭我自己的能力、技术没问题;如果跑出去了,我就会一直在前面滑。万一真摔倒的话,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什么都没用。
提升莫名的紧张感最终得到快感也是极致的。而王濛把四十几秒扼喉般的紧张感轻描淡写地说了过去:想得越简单越好,就这么比就行了。
“蹲稳,听枪响,注意起跑。”起跑线上的王濛此时只默念着细节。第一枪,加拿大两名选手在进第一个弯道时碰撞摔倒。重新回到起跑线,王濛开始紧张,“go to start”时她还没有准备好,“这时我必须要顶枪,如果裁判不吹我就出去了,如果吹我抢跑的话,我也是绕一圈调整一下自己。不顶枪我怕反应慢了,容易被别人窝到里面。”第三枪一响,王濛把自己扎出去,一圈以后10米外的第二名选手已经看不到王濛的背影,“在温哥华比赛,500米也是加拿大人唯一一个女子冲金点的项目,要让裁判找不到毛病,就是一开始就让对手跟不上。必须从起跑就打步差,拉开一点距离,速度起来了会越来越快”。
很容易出汗的王濛在第二圈时推了下在鼻梁上打滑的护目镜,这让很多人认为王濛实力超群,比赛中还顾得上扶眼镜。她的确自信满满,但还不至于用这样的动作表示轻松。决赛前几夜,王濛琢磨最多的就是夺冠后的庆祝动作,想了很多花样,也会一闪念:万一摔倒……所有的情形她都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夺冠后,绕场一周掠过教练员指挥席时自己突然会停下,跪倒,“梆梆”两个响头磕在冰面上。“之前完全没有想到”,教练席原本只允许李琰出现指挥,却一下子挤满了中国人,“领导、领队、队医都在那里。我想表达非常感谢教练,也想感谢奋战在一线的工作人员,他们的确很辛苦。因为这个冠军是他们帮我得到的,那一瞬间能拿什么表达对于他们的感谢?”最地道、最极致的中国式答谢,王濛叩给所有为她付出过的人。
18岁开始自立
王春江喜欢给小王濛买玩具枪,不喜欢不行,一定要让她玩,这让王濛从小就沾染了男孩子的脾性,更加争强好胜。9岁时,王濛发觉自己再也坐不住45分钟了,放学把书包一扔就打起乒乓球。滑冰队来选人,马庆忠(王濛的启蒙教练)一眼就看中了能跑善动的王濛,“我一天冰都没上过,就说我有天赋”。偷着练了一夏天,也只是在旱地上学习动作要领。马庆忠终于说服了王濛父母,北方的冬天也随即而至。
初冬的冰在白日里还有些黏,每天只有等到凌晨两三点钟,冰才完全被冻硬。头一次滑冰,就着月光,王濛开始兴奋地把自己不断地摔在冰面上。省队、国家队对这时的王濛来说完全没有概念,滑冰只是单纯的玩耍。
训练慢慢严格,王濛也逐渐明白自己的目标,她很肯定地对父母说:18岁时我肯定不用你们花钱,我还会帮助家里。她也的确做到,从18岁开始到现在,工资卡里的钱和国内的奖金全部交给了家里。
进入国家队,王濛的生活开始6天一循环的单一起来。7点起床,洗漱吃饭,接着是各种冰上冰下训练,午饭后回到屋里已经是下午1点半,3点继续训练,晚上6点半接受按摩治疗,整理冰刀是每天的必修课,9点看训练比赛录像,10点半躺下就准备下一个轮回的开始。枯燥单一、周而复始,但王濛喜欢带着大家说笑。实力、亲和力让她很快就成为中心人物,甚至在她没有完成训练额度,跟自己怄气时,其他人也都不再说笑,不敢说话。
男队员很头疼做女队陪练,尤其是在接力训练中与王濛同一棒的选手,“我好胜心太强了。如果这棒把我过去了,下一棒马上就得把他们过回来。但我们是滑3000米,他们是5000米,如果头3000米和我们用全力较劲,后2000米他们就滑不下来了,教练一生气就会罚他们。所以他们只能用线路阻挡。这样我更高兴了,运用战术把你超过去我更厉害了。所以他们不愿意跟我一棒,因为基本上没有放松的余地。”
这种好胜心和核心感让她开始高傲起来,尤其是2006年都灵冬奥会取得500米冠军之后,她便“躺在冠军的床上没起来”过。她碰上了同样好胜的李琰……
将相和
温哥华奥运会之后,腾讯网采访李琰,问到她是否考虑续约的问题时,王濛抢着说:“当然考虑了,她要走了,我还咋搁这儿,万一再来一个教练,我们还得干仗,还得再磨合,我这个年龄也大了,为了后4年,我能继续在这为国争光,也没办法,努努力吧。我们这帮人很难磨合的,一个一个不吱声,一个一个锻炼出来吱声的。”听似诉苦,其实在“要求”自己的教练李琰留任。
3年前可是大相径庭。2007年,长春亚冬会女子1500米短道速滑决赛后,获得铜牌的王濛跟媒体说:“我们没有任何战术,赛前教练没有任何安排,我没有感觉到团队的力量,我想我不适合在国家队继续训练,亚冬会之后我想申请回地方队训练。”
“是因为李琰的战术没有围绕你打吗?”
“其实也没什么。2006年带我拿奥运冠军的教练后来回到了地方队,等到李琰教练来的时候我就戴着有色的眼镜看她,她做什么我都想挑一点毛病。教练也是那种感觉——我也带过奥运冠军,回来带你们。‘擒贼先擒王’嘛,我回来想把这个队伍带好,先把王濛给压下来。相互之间就是这些矛盾。”
针尖对上麦芒。但都想让这支队伍出成绩,一个教练,一个核心,确立在队中的话语权是最重要的。之后3个月的禁赛让王濛反思自己更多,“太年轻,还是躺在奥运会冠军的床上没起来。”
“教练你好,我回来了,”这是王濛见到李琰说的第一句话,还是放不下姿态。
在昆明夏训,李琰约王濛晚上喝茶,谈谈未来。“谈未来的时候你就会把原来的思绪拿出来”,之后,所有看似矛盾的事情都迎刃而解。“我和教练没有刻意说什么事,只是在训练期间或者跑步期间陪她跑一会,无意把这件事说了。我就是年轻,是一个孩子,打完架了谁也不说话,怄气没用,”王濛主动说:“教练我错了。”其实“教练一直想听这句话”。
2010年的温哥华冬奥会上,王濛在1500米半决赛上犯规失去参加决赛资格。在这个项目上,周洋是队中佼佼者,战术安排也是围绕她来打,王濛没有丝毫异议。突发状况让全队上下对失去给周洋保驾护航的大将感到无措,毕竟周洋将要单枪匹马面对7名外国选手。“那时候休息室里面所有人都特别静,没有人敢说话。因为教练、领导怕我生气,我一进屋就说,‘周洋,一会儿你上去什么都不要想,你现在想什么战术没用。第一,位置一定要靠前。第二,这么多年你练这么辛苦为了什么?为了这一下子!还有想想你的父母’。”说完,王濛送周洋走出去,穿冰刀。
最终,周洋夺冠了,比赛下来,王濛也“失声”了。原本赛完500米之后就有些感冒的她看到周洋“滑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整个人都处在失控的状态下,“那种感觉从脚尖一直到头发丝,很解气,一口气出来了”。之后,王濛的话只能由队友来传达。父母来电话,王濛说“开会呢”,她让李琰在旁边说战术安排,这样父母就真的以为王濛在压着嗓子说话。
接下来的3000米接力,王濛和队友经历了大悲大喜,这块金牌也是王濛认为最重的一块。在等待裁判裁决韩国队是否犯规的时候,王濛和周洋、孙琳琳和张会手拉手等待着,“忐忑是一定的。我和她们说:一般奥运会很少把第一个判下去,那样我们也要挥手和观众示意,因为比赛结束了,不要懊恼。”
这块金牌中国队等待了18年,王濛担心其他3人受不起这份压力。裁判走向韩国队教练,王濛凭借经验已经猜出十有八九是要判对方犯规,她准备庆祝却又怕意外,当看到李琰的胳膊刚一抬起时,她一下子喊了出来。
“超越韩国队我和周洋手拿把掐”是赛后王濛的表态。韩国队自然心里不服,但韩国媒体却把溢美之词献给王濛:当今世界上滑得最快的,也是滑得最好的,无愧为3块金牌得主。
和平年代的战争
在王濛看来,“死命训练,为了什么?为了拿到多少枚金牌或者得多少钱?如果一味的想这些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代表了一种民族的气质,中国人就是要你出去站在最高领奖台,升国旗,奏国歌。”
由于领导的要求,王濛还要再坚持4年,但当国家队开始招收93、94年的运动员时,王濛明显感到自己“老了”。竞技体育对于后来者永远无止境,而王濛还不想放弃自己的核心作用——带领年轻队员快些成长起来。至于以后的路,王濛如同设想庆祝动作一样选择很多:出国读书、做教练、经商,总之“利益会来,但是利益来了以后,我并不是拿着钱走人,还是回馈社会。比如我有这个能力带好队伍,不需要国家投入这么多;比如做些慈善公益事业”。
王濛获益于冬天,但她却并不喜欢这个季节,因为她怕冷。她更喜欢夏天,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衣服,自己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
王濛答《南方人物周刊》问
人物周刊:你对自己的现状是否满意?
王濛:目前为止比较满意,也很满足!
人物周刊:你今天取得的成就,有什么样的心得可以与他人分享?
王濛:我觉得我的心得是一种信念,对理想追求、执着的一种信念!
人物周刊:对你父母和他们成长的年代,你怎么看?你理解他们吗?
王濛:我不知道他们那个年代是什么样的,只知道他们对我的支持是我原始的动力!
人物周刊:对这个时代有什么话不吐不快?
王濛:我觉得年轻人一定要承担起时代的重任,祖国的未来要由我们年轻人去创造!
人物周刊:在经济形势尚不十分乐观的大背景下,你对从事领域的前景怎么看?
王濛:我一直都认为体育是当今和平年代的没有硝烟的战争,我们要做到的是一种精神,一种民族精神!
人物周刊:你觉得同龄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王濛:我个人觉得,我们每一个人要有要有民族责任和使命感!要有感恩的心,要把祖国的利益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
人物周刊:你认为什么样的人称得上是有“领袖气质”?
王濛:在自己的领域当中,把自己团队带到最高的舞台应该称为领袖!
人物周刊:责任和个人自由,你更看重哪一个?
王濛:我向往自由,但是我觉得人要有责任心!
人物周刊:对你影响最大的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
王濛:《道德经》。
人物周刊:你幸福吗?有没有什么不安?你现在最大的担忧是什么?
王濛:至少现在觉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