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詹宁斯 揭开国际足联黑幕
安德鲁·詹宁斯这辈子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追击坏蛋。可惜他并不是身披斗篷,黑夜出现在街头,手持高科技武器,使用超能力打击罪犯的超级英雄。他只有手中的笔和话筒,再加上43年的穷追猛打。
“坏蛋”们一开始包括1980年代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官们。在那个年代,他们跟伦敦的黑帮成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詹宁斯用镜头表达了自己的质疑,可是英国广播公司迫于警方的压力,并没有播出这部纪录片。詹宁斯愤然辞职。
接着他开始为欧洲最大的独立制片公司格兰纳达工作,调查并揭露了英国政府与伊朗的秘密关系。1993年,他跟随深入车臣的第一个西方摄制组,调查了当地自由战士的生存状况。随后他又来到意大利的帕勒莫,跟贩卖成吨海洛因到英国的黑帮分子面对面交谈。
安德鲁 (安德鲁•詹宁斯/图)
此外他还关心叙利亚在贝鲁特的驻军、尼加拉瓜桑地诺民族解放阵线成员,以及美国犹他州一个住在简陋拖车里、拥有5个年轻新娘的多妻主义者。
他认为互联网并不能代替传统新闻报道,他一直坚信每个城市和乡村紧闭的门后都有动人的故事,好的报道从不来自总统和新闻通稿,它来自于每一个普通人,记者要做的只是敲开这一扇扇门,博得信任并让里面的人开口说话。在他看来,这无疑是这份工作最大的乐趣。他从来看不惯人云亦云、附和官方腔调的记者,并把他们毫无质疑精神的提问看成是“老鼠吱吱作响的叫声”。
调查奥委会和国际足联
詹宁斯生于苏格兰,他的工作始于伦敦的《星期日泰晤士报》深度报道组,报道风格深受1920年代兴起于美国新闻界的“淘粪精神”影响——在那个时代出现了一大批钻研社会问题、揭露社会阴暗面的编辑记者,“淘粪精神”成为欧美新闻界的一种职业传统。
40岁的时候,詹宁斯把目光转向体育界,原因,正如他在上个月出版的中文版(英文版2006年就已出版)《FIFA黑幕——国际足联的贿赂、选票操纵和球票丑闻》的自序里所写:“体育属于人民。他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是把我们聚集在一起的社会黏合剂。就像政府机构和警察中的腐败关系着公众利益那样,当坏人控制了属于人民的体育,并用它谋取私利之时,事情就变得严重了。”
在詹宁斯看来,如果体育界是一条腐烂的大鱼,那么最先发臭的就是它的头——奥林匹克运动会。
于是,世界上最大的体育盛会成了他调查的目标。他之后写的两本书《五环贵族》以及《新五环贵族》均对奥委会的腐败有一定程度的指责和质疑,并披露了前主席萨马兰奇鲜为人知的纳粹背景。1998年美国参议院调查奥运会丑闻的时候曾邀请他前往华盛顿作证。
过去10年间,詹宁斯把精力投入到了对国际足联的调查当中。
2006年他写出了《FIFA黑幕》。从1998年一笔由ISL(全称为国际运动和休闲公司)寄错地址(竟寄到了国际足联总部)、价值100万瑞士法郎的行贿开始,国际足联的腐败大幕被缓缓拉开。
一个个如今或曾经叱咤风云的国际足坛大佬相继浮出水面,随着掌控阿迪达斯公司的达斯勒家族势力在体育界无孔不入的渗透,资本和权力在足球日益商业化的大环境下,一起上演了一出巧取豪夺的双人舞。
国际足联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机构。尽管他们掌控的是世界上最热门的运动,可是由于总部设在瑞士,因此内部高官的工资数额从不公开。多年来主席职位的竞选过程也不存在任何的公平性和透明性。更为奇怪的是欧洲大部分记者很少质疑这一切,直到有个堂吉诃德出现。
这本书一经出版,布拉特颜面扫地,国际足联无法取得瑞士法庭有利判决,最终只能决定在组织内禁止流传此书。谁知越禁越流行,目前此书已经成为国际足联员工的必读书。国际足联和布拉特曾在2003年和2005年两次起诉詹宁斯,然而最后调查结果显示,除了一些细节出入外,法庭认为被告无需承担任何法律责任,起诉也就只能以国际足联的败诉告终。
没有任何机构可以代替我们
43年的调查记者生涯中,詹宁斯从没令一个信息源暴露身份,尽管他的电话经常被窃听,本人被跟踪更是家常便饭,可是他总有办法隐藏自己的行踪。在写作中他也自创了一套春秋笔法,令更多利益集团内部的普通人愿意站出来配合——这点从詹宁斯手头厚厚一打国际足联财务报表就可以看出。
接受本刊记者的电话采访时,詹宁斯正身处英格兰北部荒无人烟的森林,在那儿,他有一座自己的农场,一个可以安静思考的地方。电话中,他谈到做调查记者的艰辛。他总跟自己的学生说,“一旦入行,你就要做好跟父母同住更长时间,甚至夜晚到餐馆端盘子赚生活费的准备。可是人们需要调查报道,他们有权知道真相,而在这方面没有其他任何机构可以代替我们这个行当。”
2006年,詹宁斯被英国球迷评为年度最佳体育记者。
他喜欢“埋伏”在调查对象的家门口或办公室入口,等他们一出现,立马叫上摄像师冲过去问出直指良心、让对方难堪无比的问题。就像1980年代当他还年轻的时候,一大早追着正在晨跑的伦敦警局高级警员提问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切依然没改变。2001年他在特立尼达遇到了国际足联副主席杰克·沃纳,当时他的儿子达洋正涉嫌贩卖世界杯门票,而他自己也被怀疑长期收受贿赂。当詹宁斯上前问起沃纳的收入时,得到了“去操你自己”的回复。另一些场合沃纳同样表现得相当“热情”,他的回答还包括“我都不想朝你吐唾沫,那只会玷污我的唾沫”。
当然,有些时候詹宁斯还会让同事代替自己进入新闻发布会提问,他则借助通讯仪器在场外遥控。一次国际足联的新闻发布会上,他在BBC《远景》栏目的同事安迪·戴维斯代替他进入会场,开始冲国际足联秘书长林西发问,话筒每次落到他手上都被抢走,此时布拉特已经先行离开,记者会眼看就要结束,以下是当时对话的节选:
戴维斯:对不起,你封杀了我的同事……我正试着拿到话筒。
主持人:提问环节已经结束了。
戴维斯:林西先生,你知道哪一个国际足联高官收受了ISL营销公司的贿赂吗?我认为这是一个正当合理的问题。
林西:……你应该遵守秩序……
詹宁斯:你看能不能问详细点,就是关于那个被寄错地方的100万瑞士法郎贿赂款的问题。
戴维斯:林西先生……
主持人:我们现在可以再回答一个问题。
戴维斯: 100万瑞士法郎贿赂……布拉特先生是否吩咐过把这笔款项转到汇款单上国际足联高官的名下?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你拒绝回答这些问题?这都是些很重要的问题,而且我……
主持人:我告诉你我们为何拒绝回答,我告诉你。
戴维斯:为什么?
主持人:我们让你进入会场。我们知道你那是个什么节目。我们知道谁在幕后。但我们不能接受你站起来,你必须……
戴维斯:我以安德鲁·詹宁斯的名义站在这里。
主持人:……毫不尊重秩序。我们让你先把问题以书面形式交上来。如果你再不停止,我们就叫保安来把你带出去。
詹宁斯:谢谢你,安迪,谢谢你帮我问了那些本该我自己问的问题。
戴维斯:安德鲁,他们不是太愿意回答这些问题,他们不想被这样提问。
詹宁斯:我已经以书面形式问了一年同样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喝两杯?
戴维斯:走吧。
转机正在出现
詹宁斯在《FIFA黑幕》一书中写道:“从事调查的记者一般都活不到看着坏人们遭报应的一天。”就像他曾说过布拉特不会退休,他必须保持这个星球上最具权势体育人物的地位,一直干到殡仪馆来人把他的尸体用黑色袋子装走为止。
2010年12月的国际足联大会上,将正式决出2018年和2022年世界杯主办国。6个月之后,国际足联主席也将重新进行竞选,就目前看来,转机正在出现。
詹宁斯在电话里提到了这一次竞选亚洲势力的崛起。卡塔尔的本·哈曼和韩国的郑梦准已宣布参加竞选,而这两个亿万富翁的参选,将打破国际足联的官僚当政传统。此外,哈曼更是大胆地提出了将国际足联主席的无限制任命期限更改为8年的建议。这显然是冲连任12年的布拉特而来的,更是对国际足联惯例的挑战,要知道在布拉特之前,阿维兰热在同样的位置上一坐便是2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