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看日本】事故处理攻防战

拙著《冰眼看日本》中，提到过一件日本铁道公司（JR）西日本公司的电车出轨事故。2005年4月25日上午9点18分，兵库县尼崎市的一辆快速电车（中国叫轻轨）在转弯时发生事故，7节车厢中前5节出轨，其中最前面两节撞上铁路旁边的住宅大楼，107人死亡，轻重伤549人，被称为“JR福知山线脱线事故”。

这是日本近40年来最大的铁路交通事故，传媒连天持续报道，JR西日本的底都给翻了出来，最受关注的当然是事故原因。有关专家学者大多认为起因是列车在弯道上超速。

但这些都只是议论，最后的结论，以国土交通省的航空、铁道事故调查委员会的事故调查报告为准。在日本，这类报告非常重要，旨在找出真正的原因,从而掌握方法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故，而不是处罚几个肇事人或责任人。如果类似事故接二连三发生，无论怎样严肃处理责任人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这个事故调查委员会的人员都是有关专家，调查的所有证据和结论也都要公布于众，因为有关行业要根据这个报告的结论采取对策，调整工作方法，有时甚至还要修改法律。

2007年6月18日，兵库县警察总部和事故调查委员会联合发表了最后的报告书，认定事故直接原因是列车刹车减速操作时间过迟，造成列车以116公里的时速进入转弯，第一节车厢外倾颠覆，引发后继车厢也脱轨颠覆。

这只是事故的直接原因，间接原因更多，最根本的原因是JR西日本的经营形态。因为原来的日本国有铁道出现巨额赤字，这个国有企业进行了民营化，分割出来的JR西日本肩负着旧国铁遗留的巨大债务，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盈利上，相对忽视运输安全。

事故处理过程中，JR西日本董事长和社长双双辞职。2006年2月，副社长山崎正夫接任社长。但这位新社长却于2009年7月被神户地方检察厅以“业务上过失致死伤罪”的罪名起诉。这次起诉有点出人意料，因为当时已经确定对JR西日本当时的社长、董事长都不起诉了，怎么会起诉一个在事故当时只是负责运输安全的董事会成员山崎正夫呢？

起诉的表面理由是山崎正夫曾经建议在福知山事故的现场安装速度限制器，因为前一年“日本货物铁道”在北海道出过一件类似的事故，而出事地点的地形和福知山事故现场地形极为相似。也就是说山崎已经认识到福知山线路存在危险，但除了建议之外，并没有采取切实行动去避免危险，是一种渎职行为。

山崎正夫只好辞去JR西日本社长职务，只保留董事职务。这时事情又有了新的发展，有人揭发他在社长任上时，曾派人接触过事故调查委员会成员。航空、铁道事故调查委员会的规定中，除了当然要禁止的从利益相关方接受金钱、礼品、饮食和高尔夫等游艺馈赠之外，私下和利益相关方的人员见面也被禁止。因为调查委员会必须在没有任何外界压力和干扰的情况下工作，以保证最后结论的可靠和中立。

“老铁路”山崎当然应该知道这些道理，但他还是用种种手段接近调查委员会。事故调查委员会中负责铁道部分的人基本上出身于旧国铁，与JR西日本或多或少原来是一家人。山崎试图利用这一点得到情报。委员会中有人在咖啡店里和他派去的人见了面，买单的当然是JR西日本。虽然只是一杯咖啡，但这已经违反了禁止接受馈赠的规定。何况此人还接受了JR西日本的礼物，虽然只是列车模型之类的小礼物，但也是礼物。作为回报，委员会成员向JR西日本提供了调查报告的副本，时间是在报告被运输省通过、公开之前。

山崎正夫辩解：“我们只是想哪怕早一分钟拿到调查报告，弄清楚事故真相，尽早采取措施改进工作，避免再次发生类似事故。”

但随后的调查证明JR西日本曾经试图消除调查报告中对速度限制器的评价。联系到山崎正夫正在被起诉的罪名，只能说山崎试图影响事故调查委员会。此前，JR西日本曾试图劝说4个人出席委员会在调查中举行的听证会，作出有利于JR西日本的证言。这几个人中包括山崎在国铁运输局时代的上司，现任日本铁道运输协会会长小野纯朗。他们的证言材料都是JR帮忙准备，证词的中心内容就是福知山线过往列车数量并不算太稠密，社会不应当责备铁道公司增加运行列车班数，因为从中得到最大好处的是旅客。

对于泄密事件的调查结果表明，除了私下先向JR西日本提供了事故报告书的副本之外，最后成文的事故调查书并没有受到JR西日本的影响。JR西日本试图送到听证会去的4个证人也只有两人上了证人席——因为证人是由委员会在候选人中抽签决定的。

山崎和JR西日本的努力并没有成功，但人们有理由担心下次会不会出现这类妨碍调查结论准确性和公正性的事件。所以之后日本国土运输省运输安全委员会再次明确而详细地规定了委员会成员的挑选方法和行为准则，以防止影响委员会判断的事件再次发生。

这些措施是不是有效，要看以后的事故处理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