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强势步入“6”时代

人民币快步进入“6”时代，有助于抑制通货膨胀的持续高企，改变过分依赖出口的外向型经济结构，但眼下也让部分出口企业不得不承受升值阵痛。市场预计，人民币今年全年升值有望达到10%。

人民币加快升值给出口企业带来了压力。图为在广交会上参展的鞋商　Phototex/图

“6”时代
    我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它来得快了一点。
    上一个周四，4月10日，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收于6.9916，突破了“7”这一重要心理关口。
    4月11日，汇率小幅反弹，7.0012；14日，又回到了6.9993，盘旋了一周以后，人民币算是稳稳当当地迈入了“6”时代。
    这个消息让刚刚结束访华的美国财长保尔森喜笑颜开，10天之前，保尔森已经一反常态地肯定了人民币的升值速度。
    这也难怪，整个2007年，人民币升值幅度只有7%，从7.8到7.3；而今年一季度就已经达到了去年升幅的一半多，从7.3到7。
    《朝鲜日报》甚至将这个关口的突破称为强势人民币时代的到来。英国《金融时报》、美国《华尔街日报》等主要外媒也进行了连篇累牍的报道和阐释，当然，少不了人民币应该继续加快升值的暗示。
    从去年10月份开始，人民币就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快车道，部分经济学家所担心的升值对出口行业的损害也开始明显化。2008年一季度的出口增长比去年同期低6.4个百分点，贸易顺差下降10.6%。
    Jacky,常熟一家中等大小服装厂的出口部经理，比去年夏天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惆怅了很多。
    三年来，因为人民币升值和出口退税的减少，出口重头纺织业的利润空间已经被一压再压，“现在我们公司的利润只有5%不到，因为价格的上升，订单量一再缩减。”Jacky说，如果按照现在的速度，今年年内升到6.5，“只有关门走人。”
    不过，这正是中国政府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之一——改变过分依赖出口的外向型经济结构，调节经济失衡。
    国内外的经济学家和观察家们揣测，另一个可能希望看到的就是抑制通货膨胀；而且，去年年末6.5%的通货膨胀率正是本轮加速升值最大的宏观经济背景之一。
    央行行长周小川2月份答记者问时曾经表示，人民币适当升值或者稍微快一点，有助于抑制国内的通货膨胀，尽管他也补充道，“抑制通货膨胀不会成为汇率机制改革或者市场汇率浮动变化的主要原因”。

尴尬的强势人民币：对外升值、对内贬值
    毋庸置疑，人民币升值意味着中国经济在全球地位的增强。简单地说，你卖的东西更贵了，你能买到的东西更多了。抽象点，就是人民币的话语权强了。
    阿里巴巴网站的统计显示，近70万中国供货商中的绝大多数，为尽可能降低汇率风险，已不再用美元结算非美国交易，而是选择欧元、日元，甚至人民币。
    大多数中国人能马上感受到的，就是购物更划算。因为港币与美元挂钩，现在去香港购物的人们发现，只需要89元人民币就能买到价值100港币的物品。
    遗憾的是，人民币在国内购买力的下降冲抵了这一优势感。从去年年末加速升值以来，CPI已经从6.5%上升到了8.7%（2月）。
    对于在国外工作的中国人来说，他们要面临的抉择更多。
    刘臣供职于美国一家咨询公司，父母和妻子都留守国内。因为拿到的工资是美元，人民币的加速升值，让他肩上的担子略微重了一些，同时妻子还天天跟他抱怨国内的物价飞涨，钱越来越不值钱。
    英国《金融时报》还调查到，在毛里求斯，一个有着34万中国劳务输出人员的国家，其中一家纺织厂的中国工人在过去的一年里减少了1/4。因为他们拿的是美元和毛里求斯币，人民币越升值，他们能拿回家的钱越少，更关键的是，这笔钱在国内的购买力又大幅减弱，所以他们不得不考虑是否还要继续背井离乡。
    “与以往略有不同，本轮加速主要受国内通货膨胀和美国经济衰退的影响较大，美国政府给予的压力相对较小。”中国社科院国际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何帆指出了升值的背景和根源。何帆长期研究汇率。
    2007年下半年开始，通货膨胀成为中国经济运行中的突出矛盾。
    在东方证券宏观经济分析师宁冬莉看来：“通常抑制通货膨胀的手段有两个，加息和本币升值。”但去年前九个月中国的五次加息和美国的降息，已经使中美利差出现了倒转（1%），这可能带来热钱，从而加剧流动性过剩，提高通货膨胀率，因此“本币升值目前是优选”。
    升值加快，中国就不必再用廉价劳动力生产整船整船的玩具和衣服去换那点可怜的石油、粮食和矿石了，这些原材料和大宗商品价格在全球的大幅上涨是今年国内CPI继续高企的重要原因；升值也可以使一部分生产能力转向国内市场，增加供给，平抑物价。
    尽管央行没有做出明确的表态，但市场已经给出了信号，一季度的贸易顺差开始大幅回落，人民币升值步伐却比汇改以来任何一个时段都快。通胀幽灵，似乎已经督促中央政府更加重视汇率政策的作用。
    花旗银行经济学家沈明高表示：“我相信汇率会在央行政策里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升值加快，说明央行能容忍的汇率变动空间更大了。这是好事，更加浮动的汇率使得货币政策调整的空间更大，能更好解决通货膨胀问题，浮动汇率是宏观经济的缓冲器。”何帆一向支持人民币加快升值。

升值隐忧：多一些热钱，少一匹拉车的马
    反对的声音，同样也不比2005年汇改以来少。
    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贸易顺差的下降并未影响外汇储备的增长，一季度新增外汇储备大幅高于当前的贸易顺差，一个是1539亿美元，一个只有414.2亿美元。一个增加，一个减少，幅度都在10%以上。
    中投证券认为，这可能是外商直接投资的快速增长，也可能有大量投资性热钱的流入。
    任何东西的升值都会吸引狂风浪蝶，钱就更是如此。
    “一个确定的单边预期上涨的币种，必然存在吸引热钱的可能。”何帆对记者说。但他同时指出，今年上半年，受美国次贷危机影响，华尔街金融巨头都出现了巨大亏损，国际资金更多地回到美国“补窟窿”，尚无暇顾及炒作中国。
    越来越多的香港人选择了把收入即时兑换成人民币，因为港币目前的利率接近于零，年升值10%以上的预期和4.14%的年利率，使得投资人民币几乎成为“零风险”。香港金管局的统计显示，今年1月，香港人民币存款同比大增了21%。
    如果能像港币一样更自由地和人民币兑换，美元的情况也概莫能外。
    央行一位高级官员在2007年末承认：“资本项目管制实际上可能没有收到效果，押注人民币升值的投机性资金继续涌入。”
    而这种单边预期上涨也使得中国人持续卖出手中的美元，目前外汇存款在居民总存款中的比例只有2%左右。
    为保持汇率稳定和可控，中国政府几乎买下了所有流入的巨额外汇，然后通过发行银行票据，“冲销”货币体系中额外的本地资金。高盛中国区经济学家梁红曾估计冲销成本每月约为40亿美元。
    如果人民币持续稳定增值带来更多外汇储备，或者美国经济加速衰退，这一损失将会加剧。
    有学者因此认为升值应该暂时放缓，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提醒关注汇率逆转风险，他认为今年6月人民币会到达6.8-6.9的区间，形成阶段顶部。
    何帆的建议则与此不同，他认为应该改变目前单边升值的预期，“当前是允许人民币自由浮动的有利时机，自由浮动比一次性升值更能打掉市场上对人民币升值的预期。”在他看来，人民币缓慢升值是最糟糕的选择，这只会加剧市场上的升值预期。
    热钱隐忧之外，对出口速度回落的担心更为普遍和直接。
    今年初以来，珠三角不少企业倒闭，除了劳动力成本增加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人民币升值对利润空间的挤压。受影响较大的纺织业的成本大约上涨了20%-30%。
    赵荻供职的上海一家货代公司今年的业务量倒没有减少，但主要是增加的进口量填补了出口量。为了吸引新客户，他们甚至报出了6.5∶1的价格。“业务量没少，但利润少了一大截”。
    作为中国经济增长三驾马车之一的出口，它对GDP的增长贡献去年达到了12%以上。
    中投证券预计2008年贸易顺差将下降33%，净出口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将大幅度下降，影响GDP两个百分点。
    光大证券也在报告中表达了内紧外缩下的经济增长担忧，担心出口增速回落将引发一季度盈利增速的回落。
    而在美国上市中国生产的一些企业，也好像面临了一场“无妄之灾”，要用在美国或香港市场上融到的便宜了的钱来支付人民币形式的工资、生产成本等。
    “升值对部分出口企业的伤害是不可避免的，但目前通胀严重、经济失衡，只能在二者之间做出权衡，看哪一个对宏观经济的伤害最大。”东方证券宁冬莉表示。

还有多少升值空间
    面对人民币升值的走向，两股力量在拼命地拉扯着。一方面是国内通胀加剧、美国经济衰退、外部压力仍然存在，另一方面是热钱隐忧、出口企业受损、就业压力加大。它们的力量悬殊影响着央行在这个问题上的政策走向。
    对于目前的国内经济状况，汇改之前就坚持推动人民币升值的研究机构和学者们，仍表示乐观，认为应该坚持升值进程。
    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周其仁在调研中发现了一些类似的动向：浙江一些地方做进口生意的公司的注册量，近几个月来增加了很多。他认为人民币升值使进口生意转旺，同样可以满足市场，也同样可以增加就业和推动经济增长。
    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到的一家中等规模的广州私营家具出口工厂负责人，就很高兴看到人民币的持续升值。“规模小、质量差的企业纷纷倒闭了，反而增加了我们的订单；另外，其他工厂倒闭，也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的人才。前来应聘的技术人员只要求6000元的工资，而以前我们要花8000元还请不到人。”“在我看来，这都是不坏的消息——说明民间企业在调整适应，”周其仁表示，“人民币升值是一把两面刀，受此损害的要叫喊，但获益的一般埋头抓新机会。在分析形势的时候，两面都要看到。更要看到，中国生产率的进步率与固定的或盯住的汇率无法匹配，人民币升值是无可避免的选择。”
    而在何帆看来，只要能找准升值与经济结构调整、经济发展之间的平衡，再加快一些也并非不可行。
    更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人民币兑美元已经大幅升值，但相对于其他货币来说，人民币的表现都相当疲弱。今年初以来，人民币兑美元升值幅度为4.3%，但与欧元相比，人民币已贬值3%，而欧盟目前是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人民币对日元的贬值幅度也达到4.4%。JP摩根的数据显示，按贸易加权水平衡量，人民币今年初以来的升值幅度仅有0.5%。
    尽管保尔森可能会对中国提高人民币兑美元汇率赞许有加，但中国的其他贸易伙伴就没那么高兴了。
    去年10月，七国集团数个成员国都赞成公开表达自己担心：中国对于允许人民币兑全球主要货币升值的意愿不够。
    高盛经济学家梁红对目前的人民币迅速升值的政策给予了正面评价：“是一举多得的政策选择，因为它有助于减少中国的贸易顺差，为内需增长留出更大的空间，还能够降低进口产品的价格通胀。”
    梁红也在去年11月份的一份报告《人民币汇率：央行难以承受之重》中分析了国内外经济形势，认为除了外部压力之外，国内通胀形势的恶化、美元的整体走软和中美两国间息差的逆转以及庞大的经常项目盈余均可能促使政府在不远的将来改变现状。并将未来3、6和12个月里人民币兑美元的预测分别上调至1美元兑7.09元、6.92元和6.61元。
    “2008年中国在人民币汇率改革方面可能做得只会多而不会少。”报告这么总结。
    沈明高所在的花旗银行预期，明年汇率升值幅度将明显超过今年。中金公司去年发布的预测也认为，人民币升值速度将加快，2008年底将达到6.79水平。
    远期市场的数据也给出了支持：人民币不可交割远期合约价格显示，市场预计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今年将升值11.3%。

（责任编辑 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