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街头盲流族
广州作为广东的门户,是黑白两道必争之地。其荦荦大者杀人越货走私贩毒,其宵宵小者也各显神通,在羊城上演着一出出人生悲喜剧。
本文刊载于1995年的《南方周末》
“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这句民谣如今每年仍鼓舞着数以百万计的外省民工挥师南下。他们虽然为广东经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其间鱼龙混杂,各施各法,也给广东的社会和城市管理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广州作为广东的门户,更是黑白两道必争之地。其荦荦大者杀人越货走私贩毒,其宵宵小者也各显神通,在羊城上演着一出出人生悲喜剧。
据统计,广州每天流动人口约120万,其中“捞偏门”的江湖人士比例不小。在这一庞大的黑色家族中,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其中尤以“五类”为主流代表。
大的立交桥下必有活跃其间的“相士”
相士在江湖传统四大行当“金、皮、利、卦”中属“金行”,坐头把交椅。因其靠的是一张嘴,吃的是智商饭,乃江湖中的白领阶层。
江湖上有句名言,叫“天不灭相”。相士虽然随着历史的变迁而盛衰起伏,但从来就没有销声匿迹过。即便在“文革”中,算命瞎子照样笑傲江湖。时代的剧变又使许多人心中充满迷茫,于是,各种迷信趁机沉滓泛起;相士在广州便如鱼得水般大行其道起来。
中山纪念堂因邻近广州最大的道观三元宫,每天都有不少善男信女前来烧香拜神,其附近地带便成为江湖相士最为看好的码头。遇上传统节日,专业和业余相士便从各处蜂拥而来,在连新路靠中山堂一侧一字儿摆开战场,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得善男信女大掏腰包。此时此地,可谓羊城相士一次大阅兵。平日里,这里也有几十个相土坚守阵地,瞧他们那副悠然自得成竹在胸的样子,可以想象他们即便如此守株待兔也不必为一日三餐发愁。
也许全国其它城市都有广州的这样一种现象:凡大的立交桥下必有江湖人士活跃其间。随着天河区的开发与繁荣,人气日盛,广州中山一路立交桥下也成为相士眼中的风水宝地,每天都有不少相士云集于此一显身手。如果说,中山堂一带的相士尚有几分江湖“金行”气象,盘踞于此的相士却大都是些农夫、农妇。
他们通常胡乱找张白纸写上“看相”两字摊在路边,便像呆鸟一样蹲坐一旁静候更笨的呆鸟上当受骗。记者几次和他们攀谈,看到他们那副期期艾艾不知所云的模样,不由为曾经风云一时的江湖“金行”凋敝至此而发慨叹。
老胡是记者认识的颇为高蹈的相士,农林下路某棵树下便是他的固定档口,记者每天上下班经过总见他像一块路牌般钉在那里。有人光顾卦摊时,老胡又看指纹又观面相故做半仙状。无人问津时,他便靠在树干上透过厚厚的镜片如哲人般审视路人。久而久之,粗糙的树干印出了他背部的轮廓。
老胡原是安徽纵阳一小学教师,5年前辞去公职开始浪迹江湖。记者问他,人到底有没有“命运”,老胡口气坚定地答道:“有。一个人的性格,一定会体现在他的音容笑貌、言行举止上。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好的相士就是要通过一个人的外貌言行看出他的性格,然后预测他的命运。”
相士之言,向来是察颜观色投其所好,给自己无妄的臆语披上一层科学的外衣。明了相士这种瞒天过海志在谋财的国人,又有多少人相信这种故弄玄虚的常用伎俩呢。
“既然是命中注定,那么知不知道自己命运不都没有意义了吗?”
“话不能这么说。许多人看相问命,无非是图个心理安慰。相士其实是个街头心理医生而已,我们说的是吉利话,图的是人人平安,对社会也没什么坏处。”相士一张嘴,从来都是信口雌黄,他们打着为人分忧解难的幌子,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科技昌明如西方某些发达国家,宗教也是长盛不衰。某些国人相信命运,似乎在情理之中。但是,对这些散布迷信的相土之言,绝不能姑妄听之,或者听之任之,任其泛滥,任其欺骗下去。希望有关部门要认真管一管。
每两个垃圾桶便可养活一个“拾荒者”
广州市社科院的一位朋友告诉记者,据他们专题调查研究,广州市内每2个垃圾桶便养活一个拾荒者,以全市2万个垃圾桶计,至少有1万名拥有固定经济来源的拾荒者。至于那些穿街走巷,全方位废物利用的拾荒者总数有多少,即使社会学专家也无力详考。
拾荒者大军南下广州初期,大本营大都设在城乡结合部,如梓元岗、员村、赤岗一带。后来,便开始向市区渗透,将根据地建立在随时可以四面出击的市区中心。
记者居住的农林下路某大院地处市中心,近年来已成为拾荒者野营拉练的好去处。夜幕降临,某一拾荒者群落便从各处向这里聚集。沿着大院围墙一溜排开,天当被地当床地酣然而睡。天色破晓,拾荒者便作鸟兽散,草席、塑料薄膜之类卧具便寄存在大院的单车棚顶上。
来广州捞世界的盲流的谋生手段有着强烈的地域色彩。一般来说,修鞋、打家具的绝对是浙江帮,假尼姑假和尚多为安徽帮,群聚在街头巷尾某一固定地点等着打散工的多为四川帮,而拾荒者和乞丐却是河南帮的一统天下。据说河南有些地区的百姓有着拾荒和乞讨的传统,无论灾年丰年,无论家境贫富,农闲一到便呼兄唤弟结帮成伙出外乞讨和拾荒。早在改革开放初期,便涌现了许多乞丐万元户,而今,据说身家几十万的乞丐和拾荒者也不乏其人。
记者住宅附近的这伙强邻来自河南省驻马店地区。约有20人,均为同一族人,有男有女,年龄最长者65岁,年轻者30出头。某晚,记者和他们攀谈,长者原是生产队队长。据他说,家乡人多田少,一年到头刨那几分土坷垃根本填不饱肚子,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人出外拾荒,出门在外怎么苦,也好过在家里干耗着饿肚子。
在拾荒者眼中,广州确实遍地黄金。每天一早,他们便挑着一对庞大的尼龙袋,手里拎着根头嵌铁针的大棍,一路捕捉着一切足以兑换成钞票的废物。广州人随手丢弃的易拉罐、啤酒瓶、旧报纸、快餐盒之类、拾荒者都视如至宝。广州人不想丢弃的多物品,比如建筑工地里的角钢角铁、公用电话、自行车等,拾荒者也经常来个顺手牵羊。不少拾荒者肩上那对百宝袋里可谓无所不有,既有废物,也有赃物。
春节前的一个晚上,记者骑摩托从环市东路立交桥到三元里,沿途考察了一番拾荒者枕袋待旦的情况,只见凡立交桥下都有拾荒者安营扎寨,尤其是梓元岗广州师范学院附近的一条弄堂,几乎成了拾荒者王国,他们就地设灶开伙,男男女女合衣席地而睡,一片乌烟瘴气。拾荒者虽说是变废为宝,功在国家利在自己,但那种无政府主义的混乱状况,也极大地损害了羊城的形象。正努力成为国际化大都市的广州,毕竟不应该是拾荒者的乐园。
随时可让你阴沟里翻船的“蛊惑仔”
在许多北佬看来,广东土著流氓少的是匪气多的是狡诈,他们捞世界靠的是智力诈骗,不像外省杀进广州的黑白两道仗的是体能、技法或拳脚,故而人称“蛊惑仔”。
蛊惑仔同样是纵横羊城的江湖道主流门派之一,专门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去年夏天,一位内地同行来广州公干,到北京路逛逛,忽见走在他前面的一人口袋里带出一小包东西掉在地上,那人毫无察觉地消失在人流中。这位同行捡起东西尚未打开,斜地里又杀出一年轻人,抢着说“见者有份”。打开一瞧,好家伙,原来是根沉甸甸的金项链,里面还有一张某珠宝店的发票,上写“金项链一根,价值人民币15000元”字样。那汉子故作神秘示意不要声张,说是两人对半分成:“15000元,一人一半。我正想买条金项链送给女朋友。这样吧,我给你7500元,你将这条项链给我。”汉子煞有介事摸摸口袋又说:“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你和我一路回去拿钱,我家住在附近。”那位同行满心欢喜地跟他走。到了巷口,汉子叫那位同行就地等他。走了两步,却回头悦:“不行,我走后,你溜了怎么办?”不论对方怎样表白,汉子仍不放心。猛然间他想出一个主意:“你包里有多少钱?”同行回答:“4000多元。”汉子便道:“你将你的包给我,我将金项链装在我的包里给你,等我回家取了钱后,再换回彼此的包。”同行一想,自己包里不过4000元,对方的包里有一根价值15000元的项链,不伯你捣鬼,便答应了。那汉子当面将项链放入自己的包中并加了一把锁,彼此交换提包后便扬长而去。可怜这位同行从上午11时等到下午4时,汉子仍沓无踪影。后来他找到记者,将那锁住的公文包剪开,才发现里面只有几块废铁条,哪有金项链的踪影!
其实对类似骗局,广州各大报早就多次披露过,但仍不时有人在小阴沟里翻船,可见蛊惑仔“惑术”之高。
除了这种手法之外,蛊惑仔还有其它几种常用伎俩,如赌三张,套绳圈之类。记者在小北路口和中山二路便经常看到一些蛊惑仔在设赌行骗。
广州没有天降横财,对付蛊惑仔最好的办法,便是勿动贪念。
“包治百病”的气功师
气功师属于江湖中的“表演艺术家”,他们借助一些特技表演,推销某种无益无害的“大力丸”来维持生计,属江湖上的未流行当。
80年代以来,气功师时来运转,一些原本不值一晒的江湖小技竟可神化为某种特异功能。
近年来,“气功热”开始降温,气功师们逐渐还其江湖浪人的本来面目。但作为一种传统的江湖行当,。气功师当然不会销声匿迹,羊城街头仍不时可见他们的行踪。不同的是,以往的江湖气功师在街头献艺卖药时多少还要表演几套似是而非的气功节目,比如生吞铁球、手钻红砖、刀枪不入之类。近来记者在街边看到的某些气功师,干脆省略了这些噱头,玩起了“空手道”。
某日,天河体育中心西侧围墙上悬挂着“武当真传,盖世神功”的条幅。一气功师上身赤裸,下穿一条黑色灯笼裤吐纳练功。练了一会后拱手向围观的数十个闲汉开始了他的独白:“鄙人是武当派祖师爷张三丰三十三代嫡传弟子,受国际气功协会的邀请赴香港参加首届全球气功精英大会,路过广州,为了弘扬武当精神,顺便为大力支持气功发展的广州人义务气功治病。”
接着,气功师问;“哪位患有疑难杂症,比如偏瘫耳聋,半身不遂,性病爱滋等等,我愿为他气功治病,包管气到病除。”人群中便有一愁眉苦脸的中年人应声而出,说患小儿麻痹症至今左脚仍不听使唤。气功师嘱其前行几步,左脚果然一瘸一拐。气功师便叫他坐在矮凳上,隔着几米冲着他的左脚发起了外功,然后说:“我已经打通了你左脚的经脉,但你的病沉病巳久,还得吃几粒我们武当派十大气功师运用真气炼制的药丸。”说着便掏出一个药瓶,小心翼翼地抖出两粒让那中年人服下,随后叫他起身行走。中年人走上几步果然一如常人,便高声赞叹:“神了神了,这药多少钱一粒,我全买下了。”气功师一副大义凛然地说:“不卖不卖,我这药总共才100粒,50粒要赞助给国际气功协会,剩下50粒我要免费赠送给久病不愈的广州人。哪位患病请开口,我现在要免费派送武当救生丹。”
话音末落,周围闲汉纷纷伸手索药,气功师马上正色道:“救生丹有限,我要送给真正患病的十个广州人。没有病的不要糟蹋了仙药。”
随后,气功师发药,发给第一位时,气功师问:“我自费去香港开会,负担很重,向你要一块钱买碗水喝行不行?”那人当即掏出一元钱,气功师没接钱,说不过是为考验广州人对气功的态度。
接着,气功师问派送第二份药的人:“如果我要你赞助十元钱支持我去香港开会,你肯不肯。”那人也毫不犹豫地掏出十元钱递去。气功师颇为雍容地笑道:“我去香港开会,完全是为了弘扬中国气功,又不是江湖卖药,怎么能收大家的钱呢。”说完,将那十元钱送回。
气功师接着向余下的8位派药,并问:“如果让你们每人出100元买药,你们肯不肯。”余者见前二位出钱都被奉还,以为又是一次考验,便纷纷掏钱。气功师收完钱后,又问:“你们是真肯还是假肯?”,8条汉子纷纷表示真肯。气功师便道声谢谢,然后收拾物品与那位“小儿麻痹症患者”扬长而去。8条汉子一时呆若木鸡。
类似的气功师在羊城街头常可见到,伎俩至此,令人感叹江湖道中骗术不凡。
连假钞都敢公开炒卖的“贩假族”
社会上流传着一句极端的黑色幽默:如今除了骗子是真的,其它什么都可能是假的。认真品味,人们不难发出会心而无奈的一笑。
去年底,记者一老乡初次来广州出差,走出火车站广场时,便有人向他兜售各种假货,假发票、假古玩等等,最后是一汉子神秘地问他,要不要套换假人民币。老乡当场吓得面无人色,甫见记者,便感叹连连:“真是可伯,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兜售假人民币。”
假币流行的猖獗,使微型验钞器在广州畅销起来,无论大商场,还是小“士多”,凡和钱打交道的地方随处可见。出外购物,倘付50或100元的大币,店家都要一丝不苟地一张张对着阳光左照右照,末了还得放入验钞器中验明正身。起初“上帝”还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久而久也就泰然自若了。
眼下扰乱金融秩序的假钞有台湾、香港两个版本。就造假质量而言,台湾版尤胜一筹。记者某次在一警察朋友处观摩了几张假百元大币,足以乱真。假钞由境外走私进内地后,经过一些利欲熏心的假钞贩子的全力倾销,逐渐泛滥成灾。
假钞贩子如何猖狂?一天傍晚,记者来到火车站广场,由西广场慢慢地踱到草暖公园邻近梓元岗立交桥时,一个站在路旁不时向路人低语着什么的后生仔便和记者搭讪起来:“喂,老板,要不要买东西。”记者问:“有什么东西?”那汉子左右逡视了一番,低声道:“假钞要不要?”记者装着大感兴趣;“怎样交换?”“一比二。”“太贵了。”“一比二点五”。那汉子急切地自行加码。“你那儿有多少货?”记者问,“你想换多少有多少,台湾版,绝对正货。”汉子回答。“到哪儿取货?”,“三元里,如果你带了现钱的话,我现在就陪你去。”那汉子迫不及待道。记者哪敢随他去,便以回去取钱之后返回找他为由溜之大吉。
假钞都有人敢如此猖狂地兜售,贩卖其它假货的贩假族就更越是艰险越向前了。例如,贩卖假发票的人数之多,就堪称广州一景。去年国家税制改革,增值税发票尚未使用,发票贩子已捷足先登在市面上大肆兜售,卖到100元一张,其它餐饮或住宿发票则开价15元一张。为了严惩这些严事扰乱国家金融秩序的不法分子,仅去年底,广州一次便枪毙了造、贩假发票的犯罪分子10多人。
至于贩卖其它假货的贩假族更是罄竹难书。生活在广州,几乎每天都会遇上有人向你推销“流嘢”(假货)。贩假族是当今江湖规模最大发展势头最猛的行当,倘不严加遏制,势必对社会造成极大的危害。
网络编辑:mera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