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边境纪行
朝鲜无疑是目前世界上最“神秘”的国家,之所以“神秘”,是因为它的真实状况根本不被外界所了解,即便是寥寥的旅游者或访问者,所经过的“路线”、所看到的“场景”都是“特定”或是事先准备好的,无法管窥其“内在”。于是,它就愈显“神秘”,从那里发出的所有“举动”,都会吸引着全球政客和媒体强烈关注。
5月25日,这个神秘国度再次核试爆,并接二连三地打出短程导弹,此举确实再一次把世界的所有关注目光都吸引过来。
而就在两个多月前,记者用了12天时间,在中朝边界中方一侧,沿着图们江依水而溯,虽没有亲往朝鲜,但对那个神秘的国度,还是有了比“旅游者”和“访问者”更细致的了解。
延吉市——东方的布鲁塞尔
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首府是延吉市。
延吉市城市规模远不能和吉林、四平等几个城市相比,但却拥有吉林省两座民用机场之一——另一个在省会长春。此机场目前虽然是军民合用,但却是4C标准,而且经营得红红火火,不仅有国内航线,还辟有数条国际航线,这和若干年前由于乘客稀少不得不关闭的吉林市二台子机场大相径庭。
一个地区的机场标准和航班起降次数,和这一地区的经济水平息息相关,延吉的经济状况由此可见一斑。
延吉也是吉林省物价最高的一个城市,北京来的客人也对这里的物价可以和北京媲美啧啧称奇。
这是因为,延边市是吉林省境外劳务输出最大的地区。朋友介绍,10名适龄人员中,起码有5人出国打工,目的地不外乎两个国家——韩国、日本。
延边的富裕和一江之隔的对岸——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特殊的民族成分和特殊的地理位置造成了延吉市特殊的环境——几乎是在一夜间,延吉,已经在不动声色和谈笑之间,成了国际焦点。
有一点可以证明,2006年末,记者当时正好也在延吉,亲耳听到当地人说,朝鲜特工曾潜入延吉捉拿“叛徒”。
时隔两年,再次来到延吉,唯一的感觉是,这里的现代气息相当浓郁,数九寒天,凛冽的寒风裹着鹅毛大的雪片,街头却能见到不少姑娘裙装裸腿或是单薄的丝袜,这种美丽冻人的服饰搭配,与近500公里外的省会长春有着天壤之别。
没有那边过来的人。当地人习惯把从北朝鲜来的人称为“那边过来的人”。
这是和两年前最大的区别,这次所到之处,无论是朋友或是出租司机,都这样回答记者的提问。
其实即便是两年前,“那边过来的人”也不是随地都是。真正的高峰是在1996至2002这几年间,那时,随便在延吉街头走一下,就可以看到很多流浪的孩子。
朋友这样告诉记者。
朝鲜10年前发生饥荒后,最初是妇女和儿童跑了过来,后来发展到青壮年,再到后来是在边境站岗的“人民军”士兵。
一开始,“那边过来的人”是因为有亲属在这边,过来“投靠”,之后过来就是“无亲无故”。起初是来讨点吃的再回去,后来是来了就不走。初始是仅局限在边境地带,后来向中国内地纵深迈进,再到后来以中国为“过渡”,再向其他国家“挺进”,或是在北京、沈阳等地“冲馆”,给中国政府造成相当困难和麻烦。后来更发展到了武装抢劫。
这边的民众对那边过来的人充满了善意。在和龙市下属小镇崇善,当时不少人家在夜间把饭菜摆到大门边,单等那边的人晚上悄悄过来拿回去。
当地边境派出所张警官亲历,一次所里收押了几个从下边的村里面交上来的“那边过来的人”,按照上级要求,要把这些人集中后,再押解到“外国人收容所”。其中一个6旬老者要求上厕所。派出所里面本来就有卫生间,但大家还是指给老者“厕所在外面”,并且要七拐八拐,老人应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和先前一样,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
看到此情此景,大家的眼泪都快淌出来了,可没办法,既然又回来了,只好往上送。
这起码是七八年前的事情,先过来的人很规矩,所以民众都比较热心于提供一些膳食、生活用品的救助,但后来随着打家劫舍的事情时有发生,边民对那边过来的人热情程度降低了不少。
开车的赵师傅讲起他经历的一件事情:2008年10月,他的车上来了一位朝鲜人,人家可不是偷渡来的,是名正言顺经过海关过来探亲的。因为过关后天色就晚了,为了尽快找到要投奔的亲戚,朝鲜人破天荒地“打的”。
按照乘客给的号码,赵师傅用自己的手机给车上的朝鲜亲戚打了电话,想详细问清楚对方的居住地。哪想到,这位亲戚听赵师傅说明情况后,竟然告诉他,别把这亲戚拉过来,无法接待。
此时赵师傅比车上的朝鲜人都焦急,天色已晚,人家又是从“外国”来的,不接待,让他住哪?再说,明天,怎么过啊!
明天就让他自己回去好了,对方很漠然地说,然后又告诉赵师傅,明天可以过来拿车费。
见赵师傅很是不理解,对方在电话里对赵师傅抱怨道,其实,也不是不接待,而是实在接待不起,今天这个接待了,明天后天,说不上就要来多少。来了,就什么都要,什么都拿,一个人过来,起码是1000块,稍微一多,这边也实在吃不消了。
见亲戚拒绝接待,车上的朝鲜人顿时痛哭流涕,因为他连车费都付不了。没办法,赵师傅只好把他又拉回海关,并给了他10元人民币,拿到这10元人民币后,乘客破涕而笑。
最“冷”的国境线上无“难民”
与延吉相距50公里,与朝鲜一水之隔的图们市是个旅游景点城市,这个“景点”就是中朝边界,沿着图们江的中方一侧、以图们海关为中心,两侧是近千米的步行长廊及江滨公园。
其实即使是在旺季,专程来到这里“打望”对岸风景的游客也是非常稀少,更不用说是寒冷的冬季。2月中旬,阳光照射下来虽然带着一股暖意,但地面仍旧寒冷,在长长的江滨公园,除了记者本人和零星几个打扮很“韩化”的游客,再就是在图们江边树丛中整理出的一小块平整土地上传出的阵阵叫喊声,穿越“禁区”的标志走下去,几个操着鲜族语的图们市某小区的老年门球队老爷爷在此乐此不疲,而距他们不远的江面上,6个10岁左右的孩子分成两伙,每人面前摆着一堆雪球,正在进行一场“战争”。孩子们脚下再延伸20米,就是中朝两国边界的中心线。
所谓的“中心线”冰面上并无任何标志,那线只是存在人们心中,问孩子们,是否可以跑到那边去,一个“小不点”、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是这样回答的,“不行,那边草丛中都是他们的边防军,抓住了要使劲就打。”
问:“你知道有谁被抓吗?”
孩子:“我姥爷去年游泳游到到那边去了,想歇一会儿,结果被他们抓住了,打了一顿给放回来了。”
问:“有没有过去没被打的?”
孩子:“给他们钱,就不打了。”
问:“那边也看不到他们的军人啊?”
答:“都躲在树稞里了”。
童言不仅无忌,而且是最真实的。
草丛中的人民军确实看不到,但只要到图们海关上的瞭望塔用高倍望远镜向对岸看一看,就知道了。上图们江大桥和海关瞭望塔非常容易,20块钱买张参观卷,值班的武警可以带你到跨越图们江的中朝边界大桥“中心线”去看一看,把一支腿跨到“中心线”的那一边,你就等于“出国”,武警也不会为此而向你警告。
与其他边防口岸凝重肃穆的氛围比较,图们边防应该是国内最自由、最快乐的地方,河南籍的小战士带我上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在桥上只能停留10分钟。”之后,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顾自己前行。到了大桥的“黄线”,更是不注意我是否一腿迈过去溜之大吉,只是往护拦上一靠,任我自由自在地“打望”。
或许是游客太稀少的原因,每次到桥上来,小战士最后都要补充一句,楼上有望远镜,不收费。
瞭望塔上摆着两部俄罗斯军事望远镜,实际是炮兵校验镜,支架已东倒西歪。透过镜片,很是认真地“搜索”对岸的草丛,终于隐约看到暗堡一处,在距离暗堡500米左右,一个朝鲜人民军正在田野上行走,但随即就失去了踪影。再用高倍望远镜在他“消失”的附近费劲“搜索”一番,结果大吃一惊——原来他已与另一个“潜伏哨”汇合,两个人坐在黄色的枯草丛中,似乎是在低语交谈,很有点进行“思想政治工作”的味道。
记者分别于1990、2006年各来过图们一次,这次是第三次,每次来图们,都能感受到这个边陲小城的变化。而对岸朝鲜南阳市,从1990到2009的19年间,没有任何变化,街道上看不到行人和车辆,距江边最近的民居也不见人活动的踪迹,几幢残破的4层楼依旧是用塑料布遮风避雨。这与图们火车站不时有悠扬的机车鸣笛声传出,以及江边来来往往的大小车辆形成了强烈反差。
除了草丛中的潜伏哨,还有一个新发现,图们江大桥的中心线竟然不在两桥之间,而是靠近中方一侧,也就是说,大桥的三分之一在中国,而三分之二属于朝鲜。按此推算,那图们江也不是以江心为界,而是以靠近中方一侧为“中心”。不知当初两国是如何划分界限的。
3个小时的观察,在高倍望远镜中,唯一的“生机”是一辆机车拖着7节残破车皮的火车徐徐驶出南阳,绕山而去,火车站广场上,两位将军的塑像耀眼明亮。
金顺姬和她的冷面馆
边境线附近不可能有难民,原来过来了,呆头呆脑的就在这块儿,也不知道躲一躲,现在过来的则都往“深处”去了。友人这样介绍难民潮的退却。2006年的图们,几乎所有小区的单元门上,都张贴着见到非法越境的外国人要迅速举报的“通告”,而现在,这些通告已被关于换装数字电视的通知所取代。
而且那次见到的难民金顺姬的所在村庄,距延吉市区40公里,距图们这个边界就更远了,早就脱离了“国界”。
“那边过来的人”向中国内地纵深挺进,究竟有几条路线,即使是现在也无人能完全说明白。据知情人说,在东莞很多韩资企业中,都有“这些人”的踪迹。
深圳是他们逃亡路上的重要一站。这些人没有身份证,除了无法乘飞机,铁路和公路都可以直接抵达。进入深圳的线路太多了,即便是现在,还是没有一条确定的“线路”,至于有些媒体所列出的“通道”,不过只是其中有人走过而已。曾经就有过朝鲜人跑到西南成都和重庆,然后经过这些地方再到广州和深圳。
在图们的凉水,偶遇长春来凉水探亲的赵冲艳姐弟俩,他们说起舅妈金顺姬的故事,简直是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迹”。而要说奇迹的“创造”,就必须再说图们江。
图们江流经图们市时,连最外径的河床都算上,估计宽度应该在800-1200米左右,这只是图们江在图们境内的宽度,但过了市区,在其他一些地方,就只有4-5米的宽度,有的地方完全是抬腿就能迈过去。如果是冬季结冰期,只要躲过朝鲜人民军的潜伏哨,一夜之间在两国间走个十次八次,都是小菜一碟。
1998年夏季,躲过了自己祖国的边防军,躲过了中国边防,金顺姬成功从位于图们和珲春之间的一个小镇涉过图们江,成功登陆。
金顺姬之所以选择在此地踏上中国领土,是因为她有个亲戚就住在凉水。季节不错,是夏季,金顺姬是在晚上“登陆”,而地点就在凉水附近,她一上来,就凭过去探亲时的依稀记忆,毫没费力地找到了赵冲艳的二舅家。
赵冲艳谈起这件事情,眉宇间都带着胜利的骄傲和欣慰,当她二舅突然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兄弟媳妇后,几乎惊呆了。而此时,金顺姬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吃一顿饱饭。
赵的二舅妈有经验,没给金顺姬吃米饭,而是做了点粥。如果不是二舅劝阻,金顺姬几乎是一口气就把一锅粥全部倒入嘴巴里。“舅妈吃得可香了。”赵冲艳现在讲起这些,俨然就发生在昨天。
金顺姬吃完时,已是午夜将至,大家都以为她会乘“风高月黑”之夜悄悄地“溜”回去,哪想到金顺姬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不再回到自己的祖国!
不回去,平白地失踪了一口人,留在国内的一家人会受到很严重牵连,但无论怎么劝说,金顺姬就是不回去。
赵冲艳二舅一家都是本分之人,既不熟悉“深入”的线路,也和境外“机构”挂不上钩,但有一点大家都清楚:既然金顺姬死也不再回去,凉水这个地方绝对不能长住。于是,一家人在天亮后,乘最早一趟车,把金顺姬送到了离长春20公里左右的农安县郊的赵冲艳父母家躲藏。
按赵冲艳的话讲,金顺姬在躲藏这一年里,干了赵中燕一家五口人两到三年的活,而且,竟然还学会了一口地道的中国东北普通话,外观气质也渐渐与当地人融合到如不细察,几乎无法辨别的程度。
事情到了这一步,赵家现在能做的,就是为金顺姬解决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城镇居民身份证。
通过一番“活动”, 金顺姬的身份证还真就办下来了。
记者再三向赵冲艳姐弟打探如何能给一个没有中国户籍的人办身份证,始终不得要领,被问急了,赵冲艳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花钱呗!
金顺姬目前已经完全中国化,并且开了一家朝鲜族冷面馆,面对记者的追问,赵冲艳用有些警觉的目光打量记者,然后说,在一个不被人知道的地方……
“不被人知道的地方”是不会有人去吃饭,按照记者的推断,金顺姬的“朝鲜冷面馆”,应该是在农安——到长春之间的一个地方,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在长农公路某城乡结合处,因为那里有一个地带,都是小饭店。
孤零突兀显眼,只有聚堆才不会被人注意。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金顺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金顺姬这样从非法入境到取得合法身份的个案,绝不是仅她一例。从朝鲜1990年代初开始的饥荒,到现在仍在进行中的“苦难行军”,期间究竟有多少朝鲜人潜入中国并“定居”下来,这个数字一直没有确切统计,有的说仅在东北三省,就有5-20万,还有说至少有30万,无论是5万还是20万、30万,如果有百分之一能落上中国户口,那么已经取得中国籍的“金顺姬”们应该是500、2000、3000。
在图们江上取水的百姓
和国内所有的边境口岸、边境城市相比较,延边应该是最没有边境口岸气氛的地区了,不仅这边的海关门前冷落车马稀,那边更是很难看到“动”的痕迹。在图们海关瞭望塔上3个小时,对面街道是空荡荡的,既无马又无车,也不见行人。爬到一座高山眺望南阳,想看看他们几点开灯,结果天已大黑,对面依旧是漆黑一团,连炊烟都不曾有,而此时身后的图们,已是霓虹闪烁、流光溢彩。
时钟指向晚上7点,东北已经进入了“前半夜”,阵阵狂风中,那边一座低矮民宅的窗户,终于透出一丝昏暗的灯光——终于有了生命的迹象。
如果要在有限的时间和“那边的人”近距离接触,唯一的办法就是沿着图门江上溯,遇水涉河,遇山跨越。友人这样指点。
于是决定,每天搭车到远离城市的村镇,然后依图们江沿江上行或下行。
隶属于和龙市的崇善是个小镇,这里距和龙市85公里,之间有一道高高的小轱岭,冬天只要一场大雪,就立刻车楫难通,几乎就把崇善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离开。但这里却有一个口岸——古城里对朝口岸,对面是朝鲜大红丹郡三长里口岸。
还没绕过“军舰山”,山下蓦地传来拖拉机和喧闹声,这样的嘈杂在正月中宁静的小镇上空传出,实在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快步跑过山头,循声望去,飘荡着浮冰的图们江另一侧,一辆少年时代常见的大轱辘拖拉机沿着江边逶迤的沙石路开着,后面拖斗里站满了衣着非黑既蓝、兴高采烈的人。
同路的朋友老陈介绍,能搭上拖拉机,当然很高兴,因为那边自行车稀少,几乎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是双腿——步行。边境4天,这是第一次见到“那边”这么多的人。
除了那辆大轱辘拖拉机,几乎看不到朝鲜那边有什么大型机械设备,起码在国境线上是这样。曾经看到过几部大型轮式转载机,凭感觉就觉得不“对劲”,向熟悉内情的人一打听,果然,都是延边一家公司带到那边去的。朝鲜那边一开始是和这家公司“联合”办企业,结果这边把机械开过去,那边马上就会找个理由扣留,然后人回来,设备留下。久而久之,中国企业都不敢和对方打交道,如果真要做,也是以物易物,而且,一定一把一利索。
没来得及拍照,收获还在继续:10分钟后,那条沙石路又出现了两个骑单车的男子,骑向“三长里”口岸。
老陈马上说,这是干部,他们那边只有干部才有自行车。
单从服饰看,这两个人确实与朝鲜的“普通民众”有些不同,于是向对方招手。果然,干部就是干部,政策水平就是高——那两个人也友好地向我招手致意。
10分钟不到,那条道路上,又出现了两个身影——同样是两个人,两个身着深色衣服的妇女,各背一个中国60年代常见的绿色大帆布包,匆匆而过。这一次,无论是呼喊还是招手,对方连头也不往这边扭一下,只几分钟,就消失在视线中。
一边的老陈幽幽地看着我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干部有干部的水平,和普通群众是有差距的。
崇善居民大部分是朝鲜族,虽然与朝鲜近在咫尺,但真正去过那边的人,非常少,而崔正日就在这“非常少”的人中。
小崔在长春吉林工业大学读书,因为正是寒假期间,我们才得以见面。用小崔的话讲,从他家到那边的亲戚家,就是从房前到房后那么简单,他去年偷偷地游过去,呆了半个多小时,赶在“人民军”换防间隙,又游了回来。
小崔很不喜欢说“那边”的事情,追问再三,小崔都不情愿讲。于是再问小崔为什么不办个护照过去看看?
单眼皮、少言寡语、普通话生硬的小崔这次回答得非常流利:办护照过去和游泳过去没什么区别,都不能随便走动。
这一点后来得到了证实:即便名正言顺地过去探亲,也不能随便走动,只能在所在亲属家里呆着。
虽然在小崔这里得到的不是很多,但他无意间说出江边某个地点,只要是白天,就有很多朝鲜人在那里,可以非常近地看到,这着实让记者欣喜不已!
小崔说的能近距离看到朝鲜人的那个地方,和崇善完全是两个方向,能行走的是一条羊肠小道。等到在山上看到接近江中心线的冰面上有一群朝鲜人——在这些朝鲜人身后全是一排排棚户区——时,发现此地是在南坪和芦果沿江段。
算了一下,从山上到冰面,直线距离绝对不到4000米,结果就是这不到的4000米,竟然花费了两个多小时——“跋山涉水”和“披荆斩棘”在这里得到了真正的体会。
抄近走,走直线,全是倒错的灌木和杂丛,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往那个地方走,终于走到了冰面上。快到中心线附近时,我不敢再往前走了,朋友曾再三叮嘱,千万别冒险,朝鲜的“人民军”不在乎是否越境,经常跑到中方一侧来抓人——男、女、老、中、小都有。
他们在靠近图们江中线冰面附近,凿开一个洞正在取水,而且所用取水工具非常原始,30分钟,只看到一个人用塑料桶,两到三个是直接打到暖水瓶中,余皆使用软软的“水囊”。
还有,朝鲜牛拉的车的轱辘,是木头外围包的一圈铁。
连忙拿起相机后,把镜头对准了对方,但那些人发现我的意图,马上都回过身去,总不能只照背影。忽地想起,本人竟然会唱《金正日将军之歌》啊,虽然歌词记不准确,但曲调我是绝对不错,于是在江面上,对着那群人,大声用“拉拉拉”的曲调,大唱“金将军之歌”。
犹如后来人们对《国际歌》评价的那样,只要凭着它,走到哪都能找到兄弟。这同样适用于朝鲜人民。“金将军之歌”只“拉”到了第三段,那些人就先是感到惊讶而全都停止了舀水,继而,向我伸大拇指或招手,同时还发出欢呼,也不再背对我的镜头。
感觉好像是一连拍了十几张,应该答谢对方,从包里摸出一包香烟(朋友交代,在图们江边走,一定装上几包烟,肯定会有用),投掷出去。
江面风特别大,那包烟只飞了不足3米左右就落下了,有人在悄悄窥视,但无人过来拿。这时我才发现,对岸已经有3个人从3个方向向我飞奔而来,显然是潜伏的人民军。其实,从我下到江面上开始,我的所有举动,都在对方视线中。
马上脱离,开始往这边跑。等我上岸后,回头,跑过来的军人在我投掷香烟的地方“巡游”,最终,把香烟拣了起来,撤退。
在路上碰到了一个人,问,才知,对面这个老百姓在江面上舀水吃的地方,是朝鲜的第二大工业城市——茂山。
喝粥的“朴爷爷”
沿图们江中方一侧行走,两边的自然环境景色差别相差不是很大。虽然中方一侧类似“禁止在边境走私贩毒”的标语牌随处可见,但和那边相比,中方这边管理显然是非常宽松。如果晚上喝醉酒了,只要没被人民军的潜伏哨逮去,稀里糊涂地一脚迈过去躺个地方睡一夜,都感觉不到已经出国了!
只有一样,是最好辨别的——山。
朝鲜山上的植被几乎全被砍光,顺着山脊的地势走向,被开垦成一块块田地,从远处望去,俨然长满青癣的头皮。中国人曾经的“农业学大寨”被21世纪的朝鲜人发挥到了极至——梯田起码还有个涵盖水分的作用,而朝鲜山上辟出的“田”,连“梯”都省略了。
开了这么多的山,似乎粮食问题依旧没彻底解决,虽然大规模的“那边的人”过来的现象已经没有,但零星地跑过来吃顿饭再回去的事,还是时有发生。
临准备离开延吉的前两天,还是沿着图们江顺流而下时,傍晚时分,手机响起,朋友用急促的语气告之,“那边”过来人了。
马上赶往那个地点。紧靠江边,孤零零兀立着一处农舍,有人正在外面“站岗”,见我过来,马上带我进门。
此情此景真让人终生难忘,一7旬老人,正捧着电饭锅的内胆,往嘴里倒粥。
接待朴爷爷的是他一个远方亲属,两家都住在图们江边,而且相距非常近,连对方家的狗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一江之隔,隔出了两个世界。
朴爷爷亲属告诉我,老朴之所以过得来,是因为他久居“国境线”,能掐算出人民军潜伏哨换防的时间,老爷爷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了。
之所以给朴爷爷喝粥而非米饭,那完全是为朴爷爷的安全考虑——饥肠辘辘许久,干饭吃多了会出人命。这事情前几年发生过。
终于等朴爷爷喝完了最后一口粥,然后用非常不熟练的汉语说,他叫朴功夏,今年52岁。52岁的朴成春的实际年龄和外貌差别如此之大,足以让人目瞪口呆。
喝完粥的朴功夏没有像记者预想那样,要往中国的“纵深”跃进,而是要再悄悄地回去。面对记者,他什么都不说,接待他的亲属说,如果政府发现朴功夏“失踪”并猜测到他“失踪”的目的,家人就会有灾难降临,虽然这几年当局不会因逃跑而轻易枪毙,但劳改营的日子还是非常煎熬的。
夜深了,老朴起身,没看清他这边的亲属往他怀里塞了什么,但他肯定是没拒绝,然后开门,一眨眼就消失在夜幕中。
(因可以理解的原因,本文中出现的有关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