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荆棘:被忽视的女性疼痛
这18年的时间,她的痛经被认为是“正常”,于是方案就是忍着,迟迟不来治疗,致使诊断延迟。
冷金花想起几十年前的那些患者,到绝经之前,隔几年就会来一趟医院,躺在手术台上等待新的治疗。面孔是熟悉的,只是愈发苍老了,生命就这样消耗在一次次的疼痛与复发之间。
“这是一个面向所有女性的窗口,能让大家意识到,没有一种疼痛需要忍受。”
发自:北京
责任编辑:李慕琰
子宫内膜异位症的公众普及率仍不够高,女性遭受痛经被视为平常。(视觉中国 图)
五号诊室就像一座“疼痛博物馆”,收藏着未被书写进病历本的呻吟:“像钢筋穿透小腹”“腰背疼痛伴随肛门坠胀”“经血像小便一样流”,还有说不出形状的“丝丝拉拉地疼”。
这些被视作“正常痛经”的躯体信号,其实都指向一种疾病:子宫内膜异位症(以下简称“内异症”)。
这里是北京大学第三医院海淀院区的四楼妇科病区,2025年初的一个周四早晨,这间诊室门口已经排起长队。八点一刻,刚结束一台手术的徐冰快步穿过人群,医用口罩在她脸上压出的浅痕未褪,手术帽紧箍着蓬松卷发。尚未落座,她已抽出核磁片举向阅片灯,“这个子宫(肿胀得)太大了,你疼了很久了吧。”妇科医生徐冰已经与这种疾病缠斗十多年,仅凭影像显示的病灶形态就能判断病情。
这种让子宫内膜细胞逆流至盆腔扎根的慢性疾病,自1885年命名以来,便长期游离于医学研究的边缘。当徐冰还是医学生时,教科书仅用一张纸概括此症。直至2007年,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专家郎景和的团队牵头制定了首部《子宫内膜异位症诊治规范》,这种被称作“良性癌症”的疾病,在中国才首次有了统一的诊治标准。
比医学研究更难突破的,是“女人嘛,痛经很正常”的社会规训。作为治疗子宫内膜异位症的专家,徐冰从2013年起开设内异症专病门诊,见证了太多被疼痛摧毁的人生:有人因长期注射杜冷丁被医院警告“再打就报警”;有人因痛经被迫休学改写人生轨迹;更有患者疼痛多年找不到原因,认为自己中了邪,到处找人做法驱邪……
“终于确诊了!”诊室里突然高响外地口音,这位肤色深褐的女性曾在老家跑遍大小医院,始终无法查明原因。她像弹射炮弹一样诉说自己多年的委屈:“医生摸摸我这儿也疼,问问我那儿也疼,他说我不应该来妇科,我得的是精神病……”
徐冰和助手低头不语,开始往病历单上写明病症。此刻的宣泄,是这间诊室最常见的开场白,而作为医生的她们,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
被疼痛吞噬的人生
“医生说,你要再打杜冷丁,我们就报警。”2024年末,术后一周的王媛缓步走向讲台,讲述自己的经历。那是2015年,她照例去医院打杜冷丁,痛经已有三年了,她几乎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打上一针。
疼痛愈演愈烈,王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起初她还能靠布洛芬维持体面,痛个两三天就结束,后来时间慢慢延长至整个经期,再到后来是二十天,甚至一个月。止痛药得配合着杜冷丁之后使用,但还是疼。疼痛让王媛几乎没办法上班。
随之而来的是贫血。最严重的时候,她坐在马桶上感受经血如小便般喷涌,血色素掉到了50多,而正常值在110-120之间,急诊医生强行扣留她输血。她的身体虚弱万分,走20米就喘,上两层楼都累得不行。
其实第一次痛经时,王媛就意识到了不对劲。2013年冬季的某个凌晨,20岁出头的她跪着蜷缩在北京出租屋的床角,用头抵着墙,试图分散腹部传来的剧痛,全身上下冒汗不止,像冲了澡没擦干。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痛经可能会要人命,绝望至极的时候,恨不能将自己撞晕。
王媛走不动,朋友就拿轮椅推着她走进了医院。当医生潦草写下“疑似子宫腺肌病”,要她吃止痛药缓解时,她并没当回事。直到在网上搜到说治疗就得切子宫,王媛慌了,她还没谈恋爱,想为自己保留生育的机会,于是一扛就是五六年。
直到2018年,意外怀孕得来的儿子3岁了,她才决心治疗,在病友的推荐下找到徐冰。为了挂上号,她还花300块钱找了黄牛。
这是《她的荆棘:从痛经到子宫内膜异位症》的读书分享会,这本书徐冰花了四年写成。作为徐冰的病人之一,王媛受邀前来分享。
如今的王媛在北京一个社区里工作,朝九晚五,别无爱好,除了工作就是陪伴儿子。分享会当天,王媛扎着一个马尾辫,苍白素面难掩疲惫,一举一动仍带着滞重感。彼时她刚做了腹腔镜手术,徐冰劝她休息,但她执意要来。她想告诉所有人:痛经就是一种病,忍是最错误的决定。
台下传来窸窣的抽纸声,病友们早已泪流满面,无声地传递纸巾。她们都知道,未被识别的疼痛吞噬的是具象的人生。
日本电影《生理酱》将生理期的各种生理痛拟人化呈现。(资料图)
内异症患者钱多多的生活在一次跑步后被彻底改变。2017年,读初二的钱多多捂着腹部跑完第一圈,企图向足球教练请假,她说自己来例假了肚子疼,
登录后获取更多权限
校对:星歌
拈花一笑
心疼所有被痛经折磨的女性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