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弱水 | 《好的故事》:百年今夜梦重温
1925年1月28日,是旧历乙丑年的正月初五,“鞭爆的繁响在四近”。鲁迅日记:“夜译白村氏《出了象牙之塔》二篇。作《野草》一篇”。这便是《好的故事》。
责任编辑:刘小磊
鲁迅在北京西三条胡同的住处“老虎尾巴”,他就是在这张书桌上写《野草》的。
鲁迅的散文诗《好的故事》,是一幅山水田园的罨画,文清如水,意酽如酒,一百年来,人见人爱。可是,作为小学六年级的课文,其浅易明白也许只是表面上的。鲁迅深人无浅语,何况是他的《野草》。一百年前的今夜,他在写这篇散文诗前,刚刚译出的厨川白村的两篇中,就有一段话,说要做一个成功的essayist,既须富于诗才学殖,又要敏于世态人情:
那写法,是将作者的思索体验的世界,只暗示于细心的注意深微的读者们。装着随便的涂鸦模样,其实却是用了雕心刻骨的苦心的文章。(《出了象牙之塔•Essay与新闻杂志》)
《好的故事》便是这样,其文理之曲,文心之幻,有出乎读者意度之外者。但我此番求解,不为已甚,也无妨于读者自去清浅地体会、单纯地审美。换句话说,深其深,浅其浅,无可无不可也。
一、故事
《好的故事》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有人物,有行为,有情节。在昏沉的夜里,在蒙胧的梦中,“我”仿佛坐小船经过山阴道,看见一个好的故事——
这故事很美丽,幽雅,有趣。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象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以至于无穷。
可是,这又不像是一个真正的故事。两岸边的景物都倒影在水中,它们交织、飞动、展开,却并无人物作为主体,并无行动构成情节,也就是说,并没有许多“美的人”,做许多“美的事”。文中出现的农夫和村妇、村女、和尚,都是静态的风景。所以,一篇故事的基本要素,它都没有。
不是故事〔gù shi〕,那就是故事〔gù shì〕了。两字皆重读的“故事”,本义除了指旧制、先例,还指故实、古典,即写诗作赋所引用的前人言行,有书面的出处和来历。如欧阳修说起《西崑集》,“先生老辈患其多用故事,至于语僻难晓。”“虽用故事,何害为佳句也?”“其不用故事,又岂不佳乎?”就是指用典,也叫用事,《文心雕龙·事类》所谓“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是也”。
既然“故事”有story与allusion二义,鲁迅用到这个词,往往语带双关。比如《头发的故事》,便是从古代的髡刑,讲到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再讲到辛亥前后一条辫子的去留。又如《故事新编》,写女娲补天、嫦娥奔月、老子出关、夷齐采薇等,“是神话,传说及史实的演义”(《〈自选集〉自序》),同样是既编造故事,又编排故实。
如此一来,《好的故事》可以重读,也可以轻声,因为它是一个口头叙说的故事〔gù shi〕套着一个书中编纂的故事〔gù shì〕。两者之间,有一个接头暗号:
我闭了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捏着《初学记》的手搁在膝踝上。
我无意识地赶忙捏住几乎坠地的《初学记》,眼前还剩着几点虹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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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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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文字才能把握那无可把握的一切:人类诗意的栖居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