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HPV疫苗背后：保护“他”，也是保护“她”

2006年，全世界第一支人乳头瘤病毒（简称：HPV）疫苗正式获准上市，一对昆士兰姐妹在澳大利亚昆士兰州的亚历山大医院接种了这支疫苗。作为世界上第一个能够有效预防癌症的疫苗，人类在与癌症斗争的历史中，第一次有了彻底消除一种癌症的可能。

十多年来，种种可喜的变化正在发生。据美国癌症协会发布的《2024年癌症统计报告》，在美国，因接种HPV

疫苗，20-24岁女性的宫颈癌发病率逐年下降，2012-2019年间的降幅高达65%。

而随着HPV疫苗的推广与成熟，值得大众重视的是，消除宫颈癌的道路不仅仅与女性相关，HPV病毒也并不只对“她们”有害。

据相关数据统计，约90%男性在其一生中至少感染一次HPV。在全球范围内，男性生殖器HPV感染率高于女性¹。同时，约90%的肛门癌与生殖器疣可归因于HPV感染。持续感染高危型别的HPV不仅可能导致宫颈癌，也可能导致肛门癌、阴道癌、外阴癌、阴茎癌、口咽癌、癌前病变等疾病²。向适龄男孩、女孩同等推广HPV疫苗，扩大疫苗接种覆盖人群，将最大化提升群体免疫效果³。

近日，默沙东 [四价人乳头瘤病毒疫苗（酿酒酵母）]的多项新适应证已获得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上市批准，适用于9-26岁男性接种。新适应证的获批，标志着其成为中国境内首个且目前唯一获批、可适用于男性的HPV疫苗，也意味着男性群体也可以通过接种HPV疫苗达成有效的疾病预防。

这意味着，距离消除宫颈癌，人类踏出了关键的另一步。

上海首批男性HPV疫苗已经开打。

被忽视的他们，HPV感染率却更高

“这个是男性小肚子偏下位置，请问是尖锐湿疣吗？”

“我想请您判断下我老公是不是得了尖（锐湿疣）?”

“男生肛周长这个是HPV感染了吗？”

……

在以往关于HPV的讨论中，由于HPV常与宫颈癌强绑定，男性群体一度是被忽视的一方。但事实上，HPV感染不分男女，并且，男性的感染率并不低。

数据则更为直观。

柳叶刀子刊《THE LANCET-Global Health》上发布的研究成果显示，全世界的15岁以上男性中，有三分之一感染了至少一种生殖器HPV亚型。另据一项基于美国人群的模型研究估算，至少有1个异性伴侣的人的一生中，感染HPV的平均概率，女性为84.6%，男性为91.3%，男性感染率明显高于女性。⁴

为什么会感染，HPV往往是患者在确诊后的第一反应。

“相对于女性而言，男性HPV感染较少被关注，或者人们对于男性HPV感染更多停留在‘性病’的层面。”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宫颈疾病诊疗中心主任医师隋龙提及这一常见认知误区，“但是其实在全球范围内，男性生殖器HPV感染率高过女性，据统计大概90%的男性在他的一生当中至少感染过一次HPV。”

事实上，无论性别，HPV的传播方式均为多途径的直接或间接接触，外伤或皮肤破损也是HPV感染的重要因素，感染可发生在多部位。“只要跟人体体腔的开口部位、跟性行为相关的这些部位的恶性肿瘤，多多少少都跟HPV感染相关。” 隋龙指出。比如，一些HPV亚型偏好感染肛门生殖器角质化皮肤和黏膜，而男性常见感染部位包括：阴茎、阴囊、会阴、肛管、肛周区等。此外，感染HPV后的自然清除往往需要超过两年，且易重复感染。

伴随着宫颈癌、HPV感染及HPV疫苗接种等相关话题的不断传播，大众对此的认知也越来越深入。不过，男性HPV感染相关疾病给患者及其家庭带来的疾病、经济和精神等多维度负担常常被低估。

由于在社交媒体上鲜少看到有男性就HPV感染发声，许多男性感染者要么因为临床症状不明显，忽视了其危害性，要么因为显眼的疣体，比如因为形似“菜花”的尖锐湿疣而惊恐不安。

于是，一边是对HPV的相关科普屡上热搜，另一边却是无数感染者对此充满误解或是避而不谈。许多男性感染者只有在点开类似“许超医生”这样的医疗大V私信箱时，才能藏在打码处理过的头像背后，袒露出自己的无知、担忧甚至是负罪感。

HPV对男性没多大危害？

忽视的背后，往往藏着无数误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HPV被误认为只与女性疾病，尤其是宫颈癌相关。也有不少人认为，男性即便感染了HPV，也不会有太大危害。

但隋龙纠正了这一点，“持续性感染高危型别的HPV不仅可能导致宫颈癌，也可能导致跟性行为密切相关的这些人体部位（的疾病），无论男女。” 

据美国疾控中心数据，美国每10例由HPV引起的癌症病例中，有至少4例是男性。美国每年有超1.4万名男性因感染HPV而患癌症。

隋龙提到，HPV6/11/16/18是中国男性常见的感染型别。其中，约90%的生殖器疣与低危型HPV6和HPV11感染有关⁵；男性肛门癌的发病率正以每年6.3%的速度增长，预计2030年将达到2016年的三倍以上。而相关数据显示，88%肛门癌归因于HPV持续感染⁶；此外，HPV感染导致的口咽癌发病率，也正处于逐年上升的趋势，而HPV 相关口咽癌男性发病率是女性发病率的2至3倍，主要与HPV16及HPV18有关，其中HPV16导致的口咽癌占比达95%。⁷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过去无论是在泌尿科、在皮肤科或者男科，都没有常规的HPV筛查或者检测方法，这也进一步让HPV感染带来的疾病危害更加隐蔽、不为人们所认知或者重视，所以男性在感染后，往往无法做到早发现、早诊治，很可能发展到疾病晚期才得知。而这不仅会影响个人生活质量，也会对其性伴侣、家庭和社会产生连锁影响。” 在临床多年的隋龙对此的感受更为直观。

抢在感染之前

长期以来，男女共防HPV感染是实现群体免疫的关键方向，也早已成为国际共识。如今，当全球多个国家和地区批准HPV疫苗可用于男性人群接种，中国境内也迎来了新的动向：2025年1月8日，四价HPV疫苗的男性适应证已获得国家药监局批准，适用于9-26岁男性接种，迈入HPV疫苗接种全新阶段。

1月9日，20岁的大学生赵信（化名）准时出现在湖南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门诊部，接种了第一针四价HPV疫苗。这也是湖南省进行的首针男性四价HPV疫苗接种。

这意味着什么？

从宏观来看，可以用上海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免疫规划所副所长黄卓英的话概括，“HPV疫苗新适应证的获批上市，是我们国家响应健康中国2030号召的一个里程碑的举措，也代表着HPV感染防控方面迈入了一个新的纪元。”

具体而言，或许可以从女性接种HPV疫苗的历史和影响中窥得一二。

把时间倒回2006年，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了默沙东公司生产的HPV疫苗上市。正是这支疫苗的诞生，让宫颈癌成为了至今唯一可以被疫苗预防的癌症。但在中国内地，HPV疫苗迟到了十年——直到2016年，双价HPV疫苗才在中国获得上市批准。

而《柳叶刀》此前的一篇研究，纳入了率先推行HPV疫苗的14国6000万人数据。研究显示，接种疫苗5-8年后，主要导致宫颈癌的HPV16和18型感染显著减少。从年龄段上而言，在13-19岁女性中，感染减少83%；在20-24岁女性中，感染减少66%。从疫苗覆盖程度而言，多年龄段接种和高度普及的国家，疫苗保护效应出现更快、效果也更强。

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肿瘤研究所的两位研究者曾在2013年发表的针对HPV疫苗在中国延期影响的研究论文也显示，如果中国的HPV疫苗更早上市，并将9-15岁的女孩纳入免疫计划的接种范围，其在2006年至2012年年间可以预防197万例HPV感染，并避免38万人发展至宫颈癌，甚至可以在今后几十年中减少21万例相关疾病死亡人数。

所以，不难想象，HPV疫苗接种和普及，越快越好。也正因此，健康科普博主“六层楼”曾在社交平台感慨，“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仅要快步走，甚至需要小跑起来。”

事实上，在社交媒体搜索“男性HPV疫苗”，不难发现已有不少男性前往中国港澳地区接种HPV疫苗。可以预见的是，当接种地点更广泛，接种流程更便捷，不久之后，将有越来越多男性进行接种。当然，在这些分享帖下，也仍然常有疑问，“男的为什么也要打这个疫苗？”或是仍对此有所顾虑，但更多的评论是“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预约？”

越来越人意识到HPV疫苗对男性而言也非常有必要。

他的“第一针”，

消除宫颈癌的又一步

在看见男性很快也能接种HPV疫苗的消息后，有网友如此评论，“从限制年龄，到放开年龄，再到放开性别，感觉见证了历史。”

随着近年来筛查技术、预防疫苗和治疗手段的推陈出新，宫颈癌有望成为人类历史上首个被消灭的癌症。但在到达最后的终点前，人们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其中一点便是，对HPV的男女共防。

HPV疫苗之父哈拉尔德·楚尔·豪森教授曾表示，虽然男性不会患宫颈癌，但他们是HPV病毒的主要传播者。因此男性注射HPV疫苗之后，不仅能够减少自身感染病毒的风险，也能降低传染给女性的概率。

黄卓英解释，男女共防HPV疫苗对于HPV的感染以及相关疾病的预防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因为，通过覆盖男女群体不仅能够显著降低HPV的感染率和相关疾病的发病率，还能加速实现宫颈癌的消除目标。

这并非一家之言。一项发表在《传染病杂志》的研究表明，只有男性和女性都接种HPV疫苗，且接种率达到75%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尽快消除具有致癌性的HPV16和HPV18型病毒。因此，国际乳头瘤病毒学会为了进一步响应WHO《加速消除宫颈癌全球战略》需在2030年实现“90—70—90”的阶段性目标，积极呼吁各个国家早日采取男女共防的疫苗接种计划，即向适龄男孩、女孩同等推广HPV疫苗，以扩大疫苗接种覆盖人群，最大化提升群体免疫效果。

据昆山杜克大学疫苗交付创新研究实验室统计，截至2023年，共有57个国家采取了性别中立的疫苗接种计划。其中，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推荐所有11-12岁男孩女孩接种HPV疫苗；英国从2019年起开始推广12-13岁在校男孩免费接种两针HPV疫苗；加拿大政府将HPV疫苗纳入青少年免疫规划，四价和九价HPV疫苗接种对象为9-45周岁男性和女性；在澳大利亚，超过70%的男孩和女孩免费接种了疫苗……

“这一次HPV疫苗新适应证的获批不仅能为男性提供健康保护，也将有助于减少HPV病毒在全人群中的传播，对于更广范围的公众健康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与价值。” 隋龙在展望未来时不禁期待。

当然，HPV疫苗新适应证的获批只是一个起点。未来，全国范围内男性对HPV感染的科普认知亟待提升，呼吁社会各界加强HPV感染男女共防的健康意识，助力共建HPV感染预防新生态。

可以预见的是，当越来越多男性也开始接种HPV疫苗，不仅是保护他，也保护了更多的“她们”。每一次首针，都将是消除宫颈癌路上的又一步。

参考来源：

[1] 朱孔鑫,等. HPV疫苗有效性的真实世界研究.中华微生物学和免疫学杂志, 2023, 43(3) 230-238.

[2] 子宫颈癌等人乳头瘤病毒相关疾病免疫预防专家共识. 中华预防医学杂志. 2019;53(8)761-803

[3] Garland SM, Bhatla N, Woo YL, et al. IPVS STATEMENT on HPV vaccination: No longer supply constraints: Towards achieving WHO vaccine targets. Vaccine. 2024;42(26). doi:10.1016/j.vaccine.2024.126400

[4] 一项基于美国人群的模型研究估算1,a：Chesson HW, et al. Sex Transm Dis. 2014,41(11):660-664.

[5] 中华医学会皮肤性病学分会等.中国皮肤性病学杂志.2021;35(4)359-374

[6] 元玫雯, 等. 中华流行病学杂志. 2022, 43(5): 702-708.

[7] 3,137 名男性口腔人乳头瘤病毒发病率的多国流行病学分析. nature microbiology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UxNDk1ODUxNw==&mid=2247517876&idx=2&sn=3e3f23e1b3e614424ff36816753384cb&chksm=f81bf27843c0ad6ec1ca5cab65e2e0c3dcefc2af5833cdd182d5b1b96f9eefa0beecd9f9bad7&scene=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