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儿童

至少77名中国儿童逃离英国提供的儿童避难所，其中一些成为卖淫者或毒贩子

这是一幢极其普通的公寓楼，夹在破烂的宾馆和村舍中间，里面有100位员工，59张床，住过1000名儿童。

“你14岁，独自一人，吓坏了，你乘坐的飞机刚刚降落在希思罗机场。当你不远万里被迫离开家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时，记得，我们的大门为你开着。”

2008年8月28日，英国伦敦西部自治区希灵登儿童之家在“社区关爱”网上发布了一篇名为《希灵登社会工作团队让儿童轻松融入英国生活》的公关新闻。希灵登儿童避难所着重强调了自己在预防非法买卖儿童和儿童心理辅导领域有丰富经验。

的确，希灵登儿童之家在非法买卖儿童方面富有经验——从2006年3月开始，至少77名中国儿童从这里消失。

2004年2月5日，英国莫克姆海滩惨案中，有23位中国劳工遇难

不少偷渡者到国外后才发现情况并不如想象的美妙

看不住的孩子

大部分“儿童”来自中国福建。4万英镑（以现有的汇率，约合人民币40多万）、辗转多个国家、可能会被英国遣返回国或在中途被蛇头抛弃，人蛇们开始了未来不测的英国淘金之旅。2004年2月5日，英格兰西部莫克姆湾被涨潮淹死的32名拾贝者，都是福建偷渡来的人蛇。

为了让人蛇偷渡到英国，中国蛇头们想尽了办法。最早，是在国内异地偷渡，从一些偷渡现象并不严重的城市坐飞机。抵达国也不会直接定为英国，一般都要从他国转机，日本、巴西、肯尼亚、马来西亚都有蛇头们的网络。在最近破获的四起偷渡案中，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和米兰的两家中国旅行公司涉案。2008年，有英国“FBI”之称的重大组织犯罪署也曾破获一起中国儿童偷渡连环案，当时蛇头采取的路线就是从中国飞往意大利，然后转飞英国，在曼彻斯特落地。重大组织犯罪署手头的卷宗里，有6个儿童是从西班牙转机的，飞行28162公里。其中，有两个中国儿童由两个马来西亚人全程监护。

逃避英国警方抓捕的第二种办法就是伪造偷渡者的年龄，以儿童身份进入英国的偷渡者。英国国家边境署首先需要确认他们是18岁以下儿童，在没有确认身份之前，国家边境署的工作人员一般会就近把这些偷渡者送进当地的儿童之家。

不想一进入英国就被遣送回来，人蛇们改了年龄，变成“儿童”。不过，改小年龄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被带回希灵登儿童之家的人确实小于18岁。从英国客流量最大的希思罗机场出来后，这些偷渡的儿童会躲在进城的汽车后备箱里。有时候，英国国家边境署的工作人员会在飞机出口处截到这些证件不全的孩子们，然后把他们送到最近的希灵登儿童之家。希灵登儿童之家是希灵登区的官方机构，在英国国家边境署看来，那里绝对是最安全的儿童避难所。

蛇头显然很了解这种交接过程。他们也希望儿童人蛇们被集中送到儿童之家，这样还方便将来的接应。在77个中国儿童出走的案例中，三分之二都是来到儿童之家后一周内消失的，有的在24小时内就设法离开了。

出走的方式很简单，难度最大的是跳窗户，有的直接就是从大门出去的。12号房间是最佳跳窗地点。77名失踪儿童中，10人选择了跳窗的方式，其中4人就是从12号房间的窗户逃离的。消防训练也是逃生的好机会，大部分孩子在训练时趁机溜走。而大摇大摆走出大门的也不在少数，反正儿童之家的工作人员也不会去阻止。在被质疑为什么不拦住孩子们时，儿童之家的解释是，“根据儿童保护法规定，我们没有权利滞留任何一个儿童。”

靠不住的避难所

据英国广播公司的记者暗访，英国政府根本就没有成熟的儿童救助制度，没有提供合适的住宿给偷渡儿童，更没有帮助他们适应新生活的能力。很多儿童之所以来英国，是希望“被关爱”，但英国国家边境署的工作人员和儿童之家对他们的方式和对待成人没有任何区别。政府给偷渡儿童救助的拨款也少得可怜。在这样的情况下，偷渡到英国的儿童必然会经历很长时间不适应的“阵痛”，这时如果蛇头承诺会给他们好生活，他们自然会想办法逃出去。事实上，在偷渡过程中，蛇头都会给儿童一个手机，等他们被带进儿童之家后，就会打电话联系逃离的方式。据警方介绍，最近逃离的儿童是个女孩，“她直接从大门走出去，（儿童之家的）社工甚至还听到了关车门和汽车发动的声音。但他们并没有追出去。”

儿童之家不认为他们没有尽职。在去年8月的公关新闻中，儿童之家还推出一个儿童救助模范。她是从南非来的义工，在接受采访时，她说自己非常受偷渡儿童们的信任：“我用他们能听得懂的方式对他们说，来了这里，他们就能吃得好，睡得好，还能得到好的教育。我们甚至可以帮他们移民。”

一味指责希灵登儿童之家没有尽责似乎也不公平，偷渡儿童把各地的儿童之家当作逃离跳板已经是惯例了，20%偷渡到英国的儿童都失踪了。英国东南部的肯特郡是偷渡儿童人数最多的地方。2008年8月前，肯特郡共收留了474名偷渡儿童，其中86人逃离了。希思罗机场共收留了285名儿童，27人逃离。

除了人权保护法的限制，蛇头的恐吓也是让儿童之家义工们眼睁睁看着儿童们逃走的原因之一。肯特郡儿童之家的义工就多次遭到蛇头的恐吓，有的蛇头甚至会进入儿童之家找需要的孩子。据英国儿童剥削和网络保护中心的统计，英国儿童之家里监护的孩子来自包括中国在内的52个不同国家，八分之一被儿童之家救助的孩子消失。每年至少会有325名儿童被蛇头带走，其中一半从事卖淫活动，其他的被迫在餐馆、工地、美容院打工，或买卖假货和贩卖毒品。

如果不是英国《卫报》记者罗伯特·布斯收到一个组织寄来的英国国家边境署“保密”文件，消失的儿童问题，还只是英国官方小范围内知道的秘密。从去年3月开始，英国国家边境署已经在儿童之家的配合下找到12个蛇头，并营救出4名被非法用工的儿童。其中两名女孩被送进妓院长达一年，一个已经怀孕，另外一个因为皮下埋植了避孕药而幸免。据这4个儿童介绍，他们的很多同伴要么去街上卖假货，要么就去种植毒品。

事情很复杂

5月5日，《卫报》揭露了77名中国儿童从希灵登儿童之家走失的消息。而在此之前，英国国家边境署已经掌握了一些儿童走失的线索。之所以没有公布他们的机密文件，是因为他们认为“事情很复杂，很多儿童是被胁迫和诱惑着去犯法的”。

在英国国家边境署“已经成功定位的蛇头犯罪路径”中，中国儿童一定会“找亲戚”并固定和某个住所或餐馆联系是重要线索。其中，两个最常出现的地址是某伦敦宾馆和伦敦北部哈林盖区郊外的一所房子。哈林盖区是英国华人聚集点之一，那里约有2500个中国人。

英国反对儿童卖淫组织（Ecpat UK）是一个非盈利性质的反对贩卖儿童机构，3年来，Ecpat UK首席执行官克莉丝汀一直在游说英国当局去关注希灵登区儿童中心的儿童失踪案，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每年我们的呼吁都被‘和谐’掉了，于是每年都多了几百个被剥削压榨的儿童。”

对于Ecpat UK的质疑，英国国家边境署的人说他们其实已经应对了，只不过没有公开进行。他们已经在建议儿童之家没收寻求避难儿童的手机，切断他们和蛇头的联系。希灵登儿童之家的发言人伍斯特证明，用这种办法，儿童逃离的几率大幅下降：2007年4月到2008年3月，79个年轻人逃离。2008年8月到现在，英国国家边境署的工作人员带回来的年轻人少了，只有20个，逃了的更少，4个。

最早想到切断偷渡儿童和蛇头联系方式的是西苏塞克斯儿童中心。2007年4月到2008年1月，西苏塞克斯政府儿童中心共发生了55起儿童试图逃离事件，但只有5个儿童失踪。而在此前的3年，42名儿童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