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冒险的旅程:贾樟柯回望《风流一代》
影片如期告别电影院,关于该片的各种不同解读却没有终止。身处外界臧否的焦点,贾樟柯在意的是,这场漫长的“冒险”完成了他“特别渴望的一种电影形态”。
责任编辑:刘悠翔
“我最初剪辑这部电影的时候,每天都在颤抖。”贾樟柯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看到那些影像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还拍过这个啊。”
这些让他颤抖的影像总计1000小时,拍摄器材五花八门,包括但不限于DV、阿莱535摄影机、16毫米胶片摄影机、5D单反照相机、VR摄影机……拍摄时间横跨二十二年。
电影的故事线并不复杂,甚至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新千年之后的二十二年里,一对情侣相恋、分手又重逢。
“为什么我们要费尽心思,以这样一种非常规的方式来制作一部电影?”摄影指导余力为得知制作计划后既兴奋又怀疑,他是贾樟柯的老搭档,两人合作时间超过二十二年,他回忆当初的想法,“我们完全可以重新搬演和复制一切:演员、情节、场景……按这样的传统手段来制作一部常规电影。”
贾樟柯此前的剧情片大多采用余力为所说的“传统手段”,也赢得了国际性专业奖项和广泛好评。如果换成新的电影制作方式,工作量暴增,且成片不确定性极大。
剪辑过程中,贾樟柯也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他为此先后否掉了两个正在剪辑的版本,第三版剪完,三年过去了,影片定名《风流一代》。
余力为看了成片,觉得“(推出)这样形态的电影对于当下的市场和观众来说,是一件冒险的事情”,贾樟柯也这么认为。
“他(贾樟柯)不惧怕失败,总是说越是这个时候,就越应该拍更活泼、更大胆的电影。”《风流一代》女主演、贾樟柯的妻子赵涛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赵涛发现疫情后的贾樟柯变得更从容了,他有时间去思考更宏观的问题,尝试用新的视点去看待电影。
他们都不曾预料到的是,影片的第一次遇险,是公映前资源泄露。据贾樟柯团队计算,大约15万人通过下载盗版看了这部电影。贾樟柯在微博呼吁观众将该片的第一次观影体验留给电影院,用“心情沉重复杂”“晴天霹雳”形容当时的感受。
“这就意味着我们最多还能争取到两三万人进入院线观看,大约只能争取80万元票房。”贾樟柯后来回应道。
院线电影发行通常希望公映时间越长越好,但《风流一代》遭遇盗版事件之前就定下计划,只放映22天——这种近乎行为艺术的亮相方式,被动地增加了戏剧性。
影片公映后,贾樟柯和团队在全国“飞奔”——他们在21天时间里走了20个城市,去到67家影城,参加了84场见面会,和17251位观众见面聊天。其间的11月27日,贾樟柯还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专访,聊了将近两个小时。
最终,《风流一代》收获了1031.2万元票房,这意味着有26万人曾经在电影院观看这部影片。贾樟柯在个人微博上写道:“感谢观众,艺术电影大有作为!”
2024年12月14日,在影片公映22天后,《风流一代》在全国举办了886场(谐音“拜拜了”)官方告别放映。贾樟柯在15分钟的独家告别视频中宣布,未来十年将不会在国内做商业放映。
影片如期告别电影院,关于该片的各种不同解读却没有终止。有人质疑它的形式和故事,也有人看得潸然泪下。身处外界臧否的焦点,贾樟柯在意的是,这场漫长的“冒险”完成了他“特别渴望的一种电影形态”。
“时间的暴力”
旅程的起点是2001年的大同。当时已经凭借《小武》《站台》等影片横空出世的贾樟柯,第一次来到这座古城。有朋友建议他去儿童公园看看,一座小小宇航员的雕塑屹立其中。
贾樟柯想起小学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母亲送给自己一块精心准备的手绢,上面的图案就是这个宇航员。那是1970年代末,国家大力提倡“四个现代化”,宇航员的形象寄托了这种美好的希望。
时隔二十多年,刚刚迈进新千年的大同“有一种狂欢的感觉”,到处是音乐、歌声和舞动的肢体,贾樟柯决定记录下来。31岁的他想到苏联电影大师维尔托夫的作品《持摄影机的人》,他希望像前辈一样,拿着摄影机和生活直接相遇。
当时新出现的DV(数码摄影机)让这种愿望成为可能,这种拍摄器材比传统摄影机轻便、便宜得多,拍摄中对于灯光的要求也不高,而且可以无限地靠近人,将镜头深入一些此前无法进入的空间。贾樟柯和余力为各持一台DV,一支仅有几人的拍摄团队就地集结。这部电影也顺理成章地有了最初的片名,《持数码摄影机的人》。
从小小宇航员开始,贾樟柯形容,这部影片“像一棵树一样生长”。
贾樟柯创作团队的人员往往保持着长期的合作,在这样稳定的关系里,创作人员的人生变迁也被编织进电影。
男主演李竺斌是大同本地人,在当地是一个可以解决麻烦事的能人。贾樟柯拍摄《任逍遥》时期,李竺斌是剧组的制片,协助解决了不少困难,还饰演巧巧的男友乔三。
此后数年,李竺斌保持着和贾樟柯的合作,他在《三峡好人》中扮演女主角苦苦寻找的丈夫,在《天注定》中成为无良富商的手下,在《山河故人》中则是一个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当他再次出现在《风流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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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吴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