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的最后岁月:诗词人生的遗憾与遗产
叶嘉莹曾对钟锦说,词的美感特质她在大的方面都研究过了,但是诗的美感特质比较复杂,她一直还没顾得上。“如果她把精力放在诗学上,我觉得她一定还会写出更启发学术的东西。”钟锦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和我现在比,把我生活用不着的一笔钱捐出来,我更看重的是1979年回国的那个选择。”
“当她真的出现在现场的时候,全体起立,很多人都自发地泪流满面。先生说:‘我现在年岁大了,未来诗教的传承就靠诸位了,谢谢大家。’”
责任编辑:刘悠翔
在晚年,叶嘉莹依旧每天工作到凌晨两点,6点半起床继续工作。她将半生积蓄捐赠给南开大学,自己住在70平方米的住宅里,每天的伙食固定而简单。被问到“您惧怕过衰老,惧怕过死吗?”她回答道,“我是‘行乎其所当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
叶嘉莹的嫡系弟子、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副教授钟锦曾在2024年4月和7月看望过叶嘉莹。4月那次,叶嘉莹非常平静地对钟锦说:“我没有春暖花开的日子了。”
2024年11月24日下午,叶嘉莹逝世,享年100岁。
《诗刊》主编李少君曾在2024年春节拜访过叶嘉莹。当时她已住进医院,李少君不愿过多打扰。“本来(她)躺在病床上,但一旦说起诗词她就来劲了,就坐起来了。”李少君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
李少君感叹叶嘉莹对传承中国传统诗歌的执著。“(她的)最宝贵的遗产就是那种精神和使命感。”李少君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五四以后,新诗成为主流,近体诗遭到了整体性的忽略,直到叶嘉莹刚回国时,近体诗还是处于比较边缘化的地位,后来才逐渐重回大众视野。
作为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教育家、诗人,叶嘉莹在研究、教书、诗词创作三项事业中,排在首位的永远是教书。在她七十余载的教书生涯中,白先勇、陈映真、席慕蓉、宇文所安、戴锦华都曾坐在她的教室里。90岁大寿时,她许下生日愿望:来生还要做教师,还要教古典诗词。
“我的生活并不顺利,我是在忧患中走过来的。诗词的研读并不是我追求的目标,而是支持我走过忧患的一种力量。”在口述传记《红蕖留梦》中,叶嘉莹这样写道。叶嘉莹十几岁时,在战乱中与父亲失联,母亲则因忧思成疾病逝。二十多岁时她离开故土,辗转来到北美,再次回到祖国时已经五十岁。两年后,她的大女儿女婿在车祸中丧生……
在苦痛的时间里,叶嘉莹写诗词,其中展现出一种强大的具身性。因为出生在农历六月“荷月”,叶嘉莹的小名为“小荷子”,她的诗词中常常出现莲花这一带有佛学意味的意象。1940年,16岁的她写下《咏莲》,“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如来原是幻,何以渡苍生”。61年后,在南开校园的马蹄湖旁,她写就一阕《浣溪沙》,词中写道,“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生命如同莲花会凋零,但总有一粒莲子会留下来。
1979年,叶嘉莹开始回国讲学授课。在《红蕖留梦》中,她回忆道:“我发现我还可以回国教我喜欢的诗词,我还可以把我继承下来的一些传统回报给自己的国家。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支持和鼓励,是我从悲苦中走出来的一个心理过程。”
在钟锦看来,叶嘉莹从诗词研究转向诗词科普,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他认为叶嘉莹最为重要的学术贡献,在于通过王国维回溯到旧词学,并从中归纳出词如何生发感动读者的一系列论述,包括提出“双重性别”“双重语境”的理论概念,论述常州词派如何将唐五代的词上升到道德高度;把词的发展分成了歌词之词、诗化之词、赋化之词三个阶段;以及提出广为人知的“弱德之美”的概念。
叶嘉莹曾对钟锦说,词的美感特质她在大的方面都研究过了,但是诗的美感特质比较复杂,她一直还没顾得上。“如果她把精力放在诗学上,我觉得她一定还会写出更启发学术的东西。”钟锦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张静是叶嘉莹的助手、嫡系学生。她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起2003年与叶嘉莹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当时她肺部感染了,白天输了液,晚上演讲手上还贴着医用胶条。这种情况下,她还是站着讲了两三个小时。”后来,张静在叶嘉莹身边工作二十余年,参与整理叶嘉莹的年谱、讲课笔记录音,参与编写《给孩子的古诗词》《诗词大先生》等多部作品,是叶嘉莹的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的学术顾问。
在叶嘉莹的论著丛书《迦陵书系(百岁典藏版)》出版之际,南方周末记者对张静进行了采访。
先生那些课
南方周末:叶先生给你们教学的风格是什么样的?
张静:上叶
登录后获取更多权限
校对:吴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