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东的2024年度书单

谢先生几十年如一日考明末清初这一阶段遗民和贰臣的所经所想,描摹他们的追求和幻灭,再现信仰与私谊欲兼容又冲突的种种困境,这一切都在谢先生笔下慢慢铺开,既有对前辈学术遗产的继承,也有自己孤灯下默默不懈的探索。

责任编辑:刘小磊

《刘盼遂年谱》,马千里、刘小罡编著,河南文艺出版社2024年5月

“刘盼遂沉缸自杀”,这个印象我不知来自哪里。最有可能的是来自《顾颉刚日记》,但顾氏日记是这样说的:“昨闻刚主言,刘盼遂所住系自置屋,上月街道上与之斗,打之。渠愤极,以首没入荷花池内,不死,遂自缢,其妻殉之。五七年反右时,师大中文系教授八人,惟盼遂不预,而此次竟不免。倘住校中,即无事矣。”明言“没入荷花池内”。无论如何,“沉缸自杀”这几个字在我脑海里很多年了。这次翻看《刘盼遂年谱》对此描述详尽,最后说:“(1966年)8月30日,在遭受数日殴打之后,先生夫人梁秋色与先生,先后去世。‘红卫兵’有所忌惮,将先生头颅浸到养荷花之泥盆中,伪造成投水自杀现场。当天先生夫妇尸体被拉到火葬场火化。因被诬为‘反动分子’,骨灰未留存。”

刘盼遂本名铭志,字盻遂,盻音隙,因人多误作“盼”,直改为盼遂,以字行;其弟铭恕,字叔遂。河南息县人,署“息县刘盼遂”“鄎国刘氏百鹤楼”等。民国十四年清华国学院第一届学生,正取三十名,备取两名,刘氏以第一名入学,亦称“状元”,时年30岁。与吴其昌(第2名,下同)、程憬(3)、徐中舒(4)、王庸(7)、方壮猷(13)、高亨(17)、姚明达(28)等同学。他以骈文所写作文得梁启超、王国维认可,批为满分。能作赋则善用古字。柴德赓《清代学术史讲义》95-96页:“某学者执教辅大,与陈校长书,多用古字,校长不识,令其读之,以后遂不复书。”王培军教授疑此“某学者”为刘盼遂,见《读陈援菴、柴青峰史学讲义二种札记》,我表同意,因《年谱》于其好用古字一点屡及之。根据以上有限的信息,我们略作分析,第一,梁启超王国维为清华国学院选拔学术人才,最重者为写作能力,不吝打出满分,此得满分者,总分当然才有可能第一。第二,陈援菴最重文章清楚,一点不清楚都容不下,故和胡适最有共同语言,要求摒除纸上烟云,废弃花枪虚活,不要说虚晃一枪,半枪都不行。陈门弟子实经此严格训练。故知刘盼遂以文章得青眼于梁王,又以文章碰壁于援菴。

1941年4月条,刘盼遂《和储皖峰海棠杂咏》共五首,其第二首云:“乐寿堂前几万枝,山翁曾此倒金卮。即今狼籍殷红里,海气昏昏忆奘师。(颐和园乐寿堂前海棠四株,枝条梣俪,直称花海。卢变前,每岁花时,恒从陈寅恪师饮酒其下。今师远阻港澳,音耗久沉,每一溯洄,辄唤奈何。)”第四首云:“海红豆出海南天,记入唐贤海药篇。欲为名花问初地,胡笳卉服已三年。(李德裕云,花果之名海者,皆自异域来也。如今人称洋矣。)”吓我一跳,因为李德裕云云,完全同于陈寅恪海棠诗的一个自注。难道这个典是弟子先用,老师后用?《年谱》又说:“先生亦通过其弟刘铭恕,将此五首诗转寄给在西南后方的陈寅恪,陈以旧作《燕京西郊吴氏园海棠》复书。”陈诗云:“此生遗恨塞乾坤,照眼西园更断魂。蜀道移根销绛靥,吴妆流眄伴黄昏。寻春只博来迟悔,望海难温往梦痕(李德裕谓凡花木以海名者,皆从海外来,如海棠之类是也)。欲折繁枝倍惆怅,天涯心赏几人存。”我一下子有点迷茫了。定下来想一想,吴氏园海棠这首应该作于1935年,所谓卢变之前。那么这个典的“首用权”还在陈寅恪那里。

《猫鱼》,陈冲著,上海三联书店2024年6月

要说“沉缸自杀”这么离谱的话我都信了好多年,其实无所谓信不信,它是自动进入脑海的,没有抵御机制;但到了陈冲的《猫鱼》,第一页我就开始疑,“父亲头顶着个牛皮纸包走进门来。父亲是华山医院放射科的医生,有些病人康复后会送礼物给他,有时候是一块鲜肉或火腿,有时候是一块布料或一团毛线”,放射科的医生,就是给人拍片的,罗大佑唱歌前做的那种医生,会有人送东西?作者确实是明星里面会写的,一个主宾关系就处理得很好,比如她写她家平江路的老房子,门前有个坡,学自行车撞倒了一位白净的老护士,“我和父亲扶起她,搀她回家。她和另一位老护士住在外交大楼一层的一间房。家里有一张双人床,一个小方桌,两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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