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文学的闯入者？这位90后作家揭示“中产社会”谎言

在爱德华·路易（Édouard Louis）32年的人生中，他一直在逃离。这位法国近十年来最炙手可热的作家出生在法国北部的一个工业小镇。他在一个靠政府福利维生的贫穷家庭长大，父亲曾是工厂工人，直到有一天他的背被重物砸中，压坏，连走路都困难；母亲是家庭主妇，整整二十年的人生被困在厨房和丈夫的暴力阴影中；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叛逆、酗酒，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一生。

爱德华·路易从小就发现，自己与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作为一个工人阶级家庭出身的同性恋男孩和家中第一个愿意读书的好学生，他永远无法满足家乡人对他男子气概的期望，也永远无法过上他向往的生活。于是他开始逃离：先逃往法国北部重要省会城市亚眠读中学，然后是巴黎。他迫切想要融入新环境，这种渴望迫使他抛弃一切与出身有关的痕迹，从蛀坏的牙齿、乡下口音到阅读习惯乃至姓名——他原本的名字叫艾迪（Eddy），这个美国化的名字被法国中上层阶级认为是“没有品位”“盲目模仿美国文化”的表现，只有经济条件较差、受教育水平较低的家庭才会给孩子这样取名。

2009年，法国社会学家迪迪埃·埃里蓬（Didier Eribon）在《回归故里》中坦承为何自己离家到巴黎求学后就再也没和父亲见面，他为像自己这样的逃离者赋予了一个共同的身份——“阶级跨越者”。埃里蓬后来成为爱德华·路易的老师、挚友和写作同路人。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ISA）将法国列为经合组织中最不平等的国家之一，即社会阶级对个人受教育程度影响最大的国家之一。

在巴黎这个“逃离者的庇护所”，爱德华·路易重启了人生。2014年，他在21岁的年纪凭借小说《艾迪的告别》震撼法国文坛，卖出30万册。他在书中讲述了一位名叫艾迪的同性恋少年的故事，他的童年在贫困中度过，迫切想要逃离充满日常虐待和屈辱的生活。2018年和2021年，他先后出版了《谁杀了我的父亲》《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在这两本书中，他分别讲述了他的父亲和母亲的故事。通过这一系列自传性作品，爱德华·路易确立了自己作为当代法国文学重要声音的地位，用写作呼吁人们正视社会现实。作为一个“阶级跨越者”，他在书中剖析了支配与社会暴力的机制，并以自己的家庭经历为基础，展现一个人自我重塑的过程。

这位自己更名为爱德华·路易的90后作家，是最近十年法国文坛耀眼的新星。资料图

爱德华·路易无法忍受由资产阶级话语主导的法国主流社会误解和轻视许许多多像他父母这样的人。在《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中，他用一整页的篇幅讲述为何自传性写作具有强烈的反抗意味：

“……人们对我说文学决不应像政治宣言，而我磨快我的每个句子就像磨快刀刃。因为我现在知道，他们构建了他们所谓的文学，与她这样的人生和身体为敌。因为我如今知道，写她，写她的人生，就是在为抗击文学而写。”

《谁杀了我的父亲》《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中译本上市之际，南方周末记者通过Zoom连线采访了爱德华·路易。他为算错时差迟到上线了半个多小时连连道歉，称自己是个没有条理的人。他的英语流利，略微带有一点法国人的口音。他会眼神专注地听完记者的提问，沉吟片刻后立即滔滔不绝地回答。谈话中，他不断援引作家的名字和作品，很难想象十多年前他曾是个几乎不读书的青少年。

2024年，爱德华·路易的小说《谁杀了我的父亲》《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中译本面市。上海译文出版社供图

在采访中，爱德华·路易一遍遍地提及“暴力”这个词。在他看来，日益森严的阶级壁垒是一种暴力；政治家倡导的自我担责、削减社会福利是一种暴力；人们对工人阶级的贬损或美化是一种暴力；因为自己跨越了阶级，而与父母渐行渐远是一种暴力。对他而言，文学的作用就是与这种种暴力对抗。“我在书中坦白这一切，是希望揭示某种普遍性的问题。这不只是‘爱德华·路易’的问题，我们无需在乎‘爱德华·路易’，重要的是将之视作集体性问题，以此卸下个人重负。我的身体只是一个探讨集体问题的借口，对我而言文学的意义正在于此。”他说。

“写会让人哭泣的东西，就不够高级”？

南方周末：你的首部作品《艾迪的告别》在法国一炮而红。2019年它被译介到中国，但没有引起过多注意。可以说，中国读者是通过《谁杀了我的父亲》和《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了解你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