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包本事:一个不识字的苗族女人,写下她的半生挣扎
读阿包的手稿时,他有种感觉,那是一个普通女人的挣扎,一个人经历命运的重压之后,没有放弃,一直保持着对世界的善意,最后,她活出来了。
被拐卖,辗转于收容所,被电信诈骗骗走5万元……阿包的每一段人生起伏都能照见当时的社会隐痛。
发自:湖南湘潭
责任编辑:李慕琰
小学两年的识字量,阻挡不了阿包用文字倾诉的冲动,她想告诉女儿,自己经历了怎样的前半生。
由信笺纸写到笔记本,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往事,以一种她十分陌生,又日渐熟稔的方式吐露出来。
“我写完了在想,如果知道我生下来会有那么多灾难的话,我不如不来。”阿包倚在书桌前的藤椅上,含着一口水果,说这句话时,语气没有太大起伏。
她是个贵州苗族女人,扎着马尾,1米5的个子,体态丰腴。相貌中没有太多引人注目的东西,但时常浮现的笑容让她的五官显得格外生动,尤其两颗偏大的门牙,平添了几分感染力。
她有时感叹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56岁了。她对朋友说,酸甜苦辣都经历过,如果现在离开人世,也无所谓。
但既然太阳照常升起,阿包就一如既往地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在湖南湘潭的家里,交谈之外的多数时间,她留下的是一个背影——大清早穿黑色背心在房间里跟着视频跳健美操,围着厨房灶台煮东西,坐在书桌前戴上耳机听音乐。
上午出门买菜之余,她喜欢绕着家所在的大学校园漫步,晴天的午后,和丈夫潘年英到球场踢足球。每次回贵州,他们经常吃完早餐去爬山,假期里,老潘开车,带着阿包走村串寨。
老潘是大学教授,也是作家和摄影师。和老潘生活在一起后,阿包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是书,也总见他在读书写书。老潘听阿包讲述过许多自己的故事,他鼓励阿包写下来。
阿包是“摆故事”的好手,一个故事讲完,紧接着一个。即便是讲述书里写过的事,也会多出一些不曾收录的细节。若是情节紧张,情绪高亢,她的声音也陡然升高,最激动处,眼睛一瞪,颇似戏曲中人的神态。讲到一些伤心事,尤其是自己家人的不幸,平淡语气带上了几分哀戚。
第一本以“阿包”命名的书即将出版,写的是她前半生走过的路。她经历了幼年丧母、被迫辍学、二十岁嫁人生子、被拐卖、被诈骗、入住收容所……几乎无法道尽的坎坷背后,她又始终努力打工、辗转奔忙、维持尊严,如今更要拼尽全力,把一切写下来。
校园的湖中心有一个小亭子,围栏之外,越过湖面,对岸堤上环绕着一圈绿树。这是阿包最喜欢的角落。她会在里面跳操,没有什么人来打扰。
苗歌里有一类歌曲叫作“伤心的歌”,歌词浅白地道出人生的失意:
“爸妈不在了,我跟着哥哥干活,
袖子都干破了,想找个人嫁了,过一下好日子,
没想到过了几年,还不如在哥家”。
在小亭子里,阿包唱起“伤心的歌”,歌声不同于她平日说话的声音,婉转悠扬,传出很远。人生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就唱一会儿,“掉一下眼泪,会好的”。
五十而知天命,阿包的人生恰巧于这个节点开始转折,前半生的动荡逐渐平息。她带着卸下了满身故事后的松快,继续行走,像每个普普通通的人。
“又来骗我的!”
1968年,阿包出生在黔东南的雷山县固鲁村,母亲早逝,家里太穷,读了两年小学的阿包就辍学了。
她的汉语名字叫李玉春,亲友都喊她阿包。因为她的苗文名字是“包里给”,“里”是爸爸的名字,“给”是爷爷的名字。
出书这件事,阿包除了两个女儿,其他亲戚都没告诉。“怕他们笑话我,那么苦你还写得出来。”她想,随他们自己去发现吧。
最讳莫如深的一段经历,莫过于她被拐卖到河北的往事。等到大女儿赵顺菊结婚后,阿包才在一次谈心时说起。阿包向她回忆起自己的27岁,那年她已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快6岁,小女儿也4岁多了。
跑去贵阳找工作的阿包,遇到了人贩子,和另外两个女人一起,被哄骗送东西去外地,得到的许诺是每人100元酬金。三日火车,把她们带到了河北。
阿包离开家的那天,向女儿承诺,赚钱给她们买新衣服,一个月后回来。姐妹俩一直追着她走到路口,阿包塞给女儿两个硬币,让她们去买糖吃。
母女再会却是四个月后,中间过了一个春节。在大女儿赵顺菊的印象里,阿包带回好多金黄的柚子,好吃极了。“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的埋怨,在见到妈妈的那刻都消散了,只觉得“她回来了,真好啊,好久没见到妈妈了。”小菊说。
阿包本来也许可以早点回家。得知她已成家有小孩后,她被卖去那户人家的儿子生气地打骂她,她跪下请求他的父母,“我真的是被骗来的,求你们放我回去,我回家拿钱还你们。”他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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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