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去山巅呼喊

我走到莫拉查河畔,看着眼前的河水与石桥。“河流是单调的亮绿色,清澈,如蛇一般蜿蜒,在沙子和鹅卵石上淌过。南斯拉夫人特别喜欢这颜色。”丽贝卡·韦斯特在 《黑羊与灰鹰》 中写道。如今,河水的颜色依旧,也依旧一路奔流,对历史似乎全无芥蒂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波德戈里察

责任编辑:杨静茹

俯瞰杜布罗夫尼克(刘子超/图)

开往黑山的巴士只有晚上一班。夜幕降临后,我从车站对面的小超市买了一瓶托米斯拉夫牌黑啤,坐在车站的长椅上,等待开往科托尔的汽车。偌大的车站空空荡荡,既没有车,也没有旅客——没人去黑山。车站的大喇叭放着克罗地亚语的广播节目,仿佛絮絮不止的白噪音,也像有人拧开水龙头,让水徐徐漫延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

终于,一辆老旧的巴士载着它那邋遢的司机来了,乘客只有我和一个吃薯片的姑娘。司机抽完烟,将烟头扔在地上。随后,我们开出车站,离开杜布罗夫尼克,驶向黑山边境。

窗外的白房子亮着灯,星星点点,像森林中的萤火。前方的道路只是一团黑黝黝的山影。一辆汽车开着大灯,穿行在山影中,仿佛一个移动的白点。我注视着这个白点,好像盯着一只爬在黑色幕布上的瓢虫。接着,山路转弯,白点突然消失不见。远方再次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巴士的引擎声单调地回响。

到了边境检查站,我们下车,盖章,进入黑山。这里的地貌并没有显著变化,但却透出一种全然的异样。我望着窗外飞速划过的小镇,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因为这里的一些招牌不再是拉丁字母,而变成了西里尔字母。这意味着,我在不知不觉之间从天主教的世界滑入了东正教的世界。在黑山,信奉东正教的人口约为72%,这让它与塞尔维亚和俄罗斯有了更多精神上的联系。

巴士绕过科托尔湾,一侧是大海,一侧是洛夫琴山。山峰拔地而起,有着陡峻的线条。我在书中读到过,黑山的名字就来自洛夫琴山,因为这座石灰岩山脉太过荒凉,一年中总有数月一片苍黑。

科托尔是洛夫琴山下的一座港口城市,人口只有一万余人。当我走出湿漉漉的车站时,街上和海上都弥漫着雾气。黝黑的山峰、白色的雾霭、昏黄的路灯、几座灯影绰绰的建筑,共同构成一幅线条粗粝的油画。我拖着行李走进这幅画中,在老城里找了一家驿站般的石头旅馆,住了下来。

斯普利特酒吧内玩填字游戏的男人(刘子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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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走出旅馆,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昨夜的大雾散去,昏暗潮湿的景象已经消失不见。在这个晴朗的冬日,科托尔湾碧波荡漾,洛夫琴山上飘着几缕轻纱般的薄云。

老城拥有迷宫般的小巷和一座袖珍广场。广场上有两座高大的钟楼,映衬着山景。城中遍布教堂,既有东正教堂,也有天主教堂。相比天主教堂,东正教堂的氛围更具神秘气息:圣像、熏香、褪色的壁画……身着黑色法衣的大胡子神父,一边晃动黄铜香炉,一边念念有词。黑山老妇人围着头巾,脸上皱纹纵横,让人想到黑山自古就是个严苛的地方。

科托尔的老城很小,路是石头的,房子也是石头的。走在小巷里,我经常会与流浪猫不期而遇。老城里居住着数百只流浪猫,让科托尔获得了“猫城”的称号。当地人有句名言:“当你不知道去哪里的时候——跟着猫。它会带你去到你没去过的地方,还会介绍朋友给你,因为猫在科托尔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

猫是怎么来到科托尔的?一种说法认为,科托尔自古就是港口和货物码头,有很多老鼠,于是就有了猫。不过,老城干干净净,我也并未看到老鼠。因此,另一种说法就显得更有说服力:黑山人虽然以勇猛凶悍著称,但骨子里却十分温柔——这也反映在他们对待猫的态度上。

午后,我经过一家酒吧,一只猫正眯着眼睛,趴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在科托尔,冬日的阳光十分珍贵,因为太阳总是被大山遮蔽。当我也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来享受阳光时,猫没有被吓跑,只是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慵懒地挪了挪身子,为我让出一点空间。

侍者走了出来,从猫身上抬腿迈过。

“来杯生啤。”我说。

侍者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像典型的黑山男人一样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棱角分明的脸上留着黑色的络腮胡子。他将啤酒端给我,然后在邻桌坐下,两只大手扣在一起,放在桌面上。

我后来得知,他叫乔万,生于1997年。老家在黑山北部,靠近塞尔维亚的山区。他的父母和弟弟还生活在那里。

在黑山这样的地方,山区真的就是山区,几乎种不了什么作物。因此,我问乔万,山区的主要生活来源是什么。

“放羊。我家养了三十多只羊。以前我每天在山上放羊,现在是我弟弟。”乔万停顿片刻,接着又说,“这是山区的传统生活方式,祖祖辈辈就是这样生活的。不过,我选择了离开,到了科托尔。”

“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羊不够多,我不得不出来工作。”乔万腼腆一笑,“刚到这里时,我才二十岁。这些年,我一直在酒吧和咖啡馆当侍者。”

这样的回答,倒与二十年前在中国北方乡村听到的如出一辙。

我问乔万,他觉得科托尔怎么样。

“这是黑山最著名的旅游城市。欧洲人会来这里度假。”他说,“俄罗斯人和英国人尤其喜欢这里。”

他说,大多数黑山人与他一样干旅游业。从春天开始,他们会连续数月不间断地工作,直到冬天淡季才有机会回家或是休息。

“但你现在还在这里。”我说。

“是的,是的。”乔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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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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