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离别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责任编辑:郑洁 方迎忠

江畔,柳荫下的男人/雨中的高架桥/建于1905年的捷克斯洛伐克驻哈尔滨领事馆旧址大楼(冬至/图)

北方的天空异常明亮,地上的影子锐利乌黑。

2024年夏天,我回到家乡哈尔滨,看到久未见面的亲人。

弟弟

回家头两天,我只拍了三张照片。哈尔滨已不是我熟悉的样子。松花江畔、中央大街、老道外……如今都变成游人如织的网红打卡地。

“你应该拍拍你的哈尔滨,咱们儿时的记忆。”弟弟说这话时,我俩正坐在厨房的那张旧餐桌前喝酒。父亲在的时候,我也曾和他坐在厨房。此刻,我坐在父亲当年坐的位子,弟弟坐在我的位置。那时,我总是以极快的速度吃完离开厨房,避免两个男人相视无语的尴尬。如今,我有许多话想跟父亲说,他却不在了。

我环顾厨房:厨柜面板开裂了;煤气灶的LOGO磨没了;蒸锅仍旧被母亲擦得锃亮。弟弟迷恋老物件,他说上面有时间的厚度。

弟弟小我四岁,但比我早熟。他从小不爱学习,念完初中便步入社会。做过酒店迎宾、餐厅采购、歌厅经理,开过花店,现在经营一间卖老物件的古玩店。

东北是典型的人情社会,大小事情都靠关系运作。弟弟老于世故:小区车位紧张,常有外来车辆占位,吵架时有发生。他搞到大门钥匙,分发小区车主,从此再无纠纷;理发师的母亲癌症手术,他帮忙找主刀医生,从此理发免费;他给人修剪果树,秋天总能收到熟透的果子……在相互帮衬中,彼此的人情越攒越厚,这是闯关东那代人遗留下来的产物。

第二天,我来到市中心,故地重游。阿什河街、邮政街、民益街、奋斗路……临街的老居民楼都搭着脚手架在做外墙翻新。小时候觉得很大的地方现在看起来是那么小。

松花江滨洲铁路桥上展出的1920年代中东铁路松花江大桥旧照/一列绿皮火车驶过新建的松花江特大桥/一列即将抵达哈尔滨站的和谐号高铁动车(冬至/图)

我走进高中前居住的老宅。这栋建于1920年代的折中主义风格建筑依然坚固,门斗铺着古旧的地砖,铁艺楼梯扶手,红色水磨石台阶。现在整栋楼都租给了商户,弟弟说只有邻居“张疯子”还住在老屋里。我家从前的房间变成了名表维修——错乱的时间在屋内停滞、旋转。“张疯子”家上着锁,门上贴着文身广告。我向年轻的修表师打听她的下落,修表师面无表情地说,“疫情期间死了。”她是一个烟不离手、爱管闲事的老寡妇。

较之道里和道外的熙来攘往,南岗昔日的繁华不见了。秋林公司一带行人寥寥,百货大楼不再营业,亚细亚电影院蒙着绿网……

弟弟把一只硕大的帆布箱从储藏室里搬出来,等我回来打开。箱中藏着我从前的秘密与荣耀。箱子没有锁,我敢肯定他比我更清楚里面有什么。我搬过一把椅子,坐在箱子前,迟疑良久才将它打开:初恋的旧照与往来书信、一捆获奖证书、发表作品的剪报、两本摄影工具书……挤挨着躺在最上层。我双手撑着箱盖。突然间失去了触碰这些东西的动力。我把箱盖轻轻关上,重新把搭扣扣好。

弟弟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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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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