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枕水,诗词中的中国之味

一杯清香汾酒,从六千年前的杏花村,流过华夏历史,将古与今串联为一体,与中国人的文化根脉共生。

清代道光年间,闽浙总督孙尔准在同僚韩克均家做客,得以尝到来自山西汾阳的汾酒,其酒清香甘美,如饮三春芳菲。借着几分酒意,孙尔准提笔写下了《饮芸昉中丞杏花村酒赋谢》:“杏花村枕汾水滨,村中风气含古春。春光骀荡何所著,散入汾酒清而醇。”

孙尔准所作《饮芸昉中丞杏花村酒赋谢》一诗,刻录在《泰云堂集》中

他不是第一个写杏花村与汾酒的人,早在那个引无数诗人遥望的唐代,被誉为“晚唐七绝圣手”的杜牧,便以一首《清明》,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传响至今的一笔,其“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更在无数酒中君子的梦中,留下了一个诗酒流芳的目的地——杏花村。

作为中国最古老“酒都”之一,杏花村天然便带有中国式的浪漫。掩映在杏花枝叶间的古雅山村,屋檐下弥漫荡漾的清醇酒香,酒之风、诗之韵,与静水流深的文化积淀相互交织,共同构成了多层次的中国之味。

 作为中国古老“酒都”之一,杏花村天然便带有中国式的浪漫。

2024年,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苑利来到了汾阳杏花村,他将循古人足迹,走入氤氲千年酒香的杏花村古镇,在诗与酒中,品中国之味。

杏花古村,春天之味

巍巍黄土高原的万千丘壑,在吕梁山脉东麓倾斜向南,形成了山西汾阳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势。位于汾阳东北区域的杏花村镇,自古杏树广植,因而得名。每逢花开时节,春雨如酥,镇中杏花如绛霞苍雪,正是许浑诗中所谓“薄烟杨柳路,微雨杏花村”之景。

金色的黄土地,孕育了最早的华夏文明,中国酒文化也滥觞于此。《礼记·月令》载,制酒有“秫稻必齐,麴蘖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之“六必”,其中“秫稻必齐”“水泉必香”指向的是酿酒之地的天然条件,而杏花村,无疑同时达到了这两个严苛的条件。

四季分明的气候与富含营养的土壤,令汾河流域的大麦、麻豌豆与高粱茂盛生长,所结之实颗颗饱满。汾水蜿蜒而过,又为杏花村提供了充沛的地下水源,正所谓“十里九度水,清流带寒沙”,这些地下水在黄土与岩层的重重过滤下,变得纯净甘美、富含矿物质,无怪乎清代酒文化大家曹树谷曾对杏花村的水井赞誉有加:“申明亭井水绝佳,以之酿酒,斤两独重。”

气候与水土、风物与技艺在杏花村相遇,造就了中国最古老的酿酒文明。1982年,人们在汾水之滨发掘出了震惊世界的古杏花村遗址,遗址广达15万平方米,最早的堆积层早至六千年前的仰韶文化时期。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认为,在杏花村遗址中出土的小口尖底瓮,是中国最早的酿酒器,也是甲骨文“酉”字的象形来源。这足以将杏花村的酿酒史,追溯至六千年前的先民时代。

 在杏花村遗址中出土的小口尖底瓮。

而在系统性文字诞生后,汾水之滨的“汾清”更是名声大噪,《北齐书》载,北齐武成帝高湛与河南王高孝瑜情谊甚笃,曾向高孝瑜写手书道:“吾饮汾清二杯,劝汝邺酌两盃。”这与《周礼·酒正》中对“上品清酒”的描述遥相呼应,共同证明了汾酒前身——汾清在酒史中的重要地位。

在谈及白酒工艺时,苑利认为,在元代时,一项白酒工艺革命悄然发生。“(蒸馏)白酒的起源有几种说法,一种是汉代起源说,一种是唐代起源说,也有宋代起源说,但比较严谨的说法,是元代起源说,这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当中有记载,说白酒(蒸馏酒)并非古法,是在元代的时候从西域传来的。”

在蒸馏工艺发明前,古酒往往存在“薄(度数低)”与过滤后仍留存杂质的通病,而蒸馏工艺则有效解决了这些问题。发酵后的原酒被提取为清香醇厚的高度数酒液,且绝大多数杂质被剔除,令酒质变得晶莹剔透——如今的中国白酒就此诞生,并形成了十二大香型,其中以汾酒为代表的清香型白酒最为古老,因其“入口绵,落口甜”的绝佳滋味而名扬四海。

来自杏花村的酒中滋味,天然与春季相配。自古以来,春季便有饮酒食辛的习俗,《荆楚岁时记》有云:“春正月,饮酒茹葱,以通五藏。”甘洌酒香配上当季采摘的“五辛”之蔬,清香醇美、爽辣鲜甜同时在舌尖迸发,这是中国人关于春天的味觉记忆,也是一场天时、地利与人和的巧妙际会。

以酒钓诗,风雅之味

杜甫曾在诗中写道,“清谈见滋味,尔辈可忘年。”“味”之一字,不仅在唇齿之内,更在诗人笔墨淋漓之下。历代诗人用珠玑字句,织就锦绣华章,以求诗中真味,而在这场“寻求诗味”之旅中,酒的地位极其特殊。

“《全唐诗》有四万八千九百多首诗歌,在这将近五万首诗歌当中,带‘酒’字的有五千一百一十三首,和酒有关的诗有近万首。所以我们说,诗酒同源,喝酒有助于(诗人)进入写诗的状态。”苑利说。

作为诗词中最常见的意象之一,酒与诗歌相伴相生。王维在《送孟六归襄阳》中,以“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述说隐居之乐;而山西人柳宗元则在《饮酒》中写道,“举觞酹先酒,为我驱忧烦。”极力描述饮酒之畅快。尤为著名的是苏轼的《水调歌头》,其序写道:“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其思念手足之情,在酒的作用下被放大,融入词中,千古流传。

“酒是放大器,能够放大古人的情绪。”苑利说。美酒与美景,最易引发诗兴,而兼具杏花缤纷的春色与数千年酿酒史的杏花村,则无疑拥有诗歌的底色。唐代著名诗人薛能在北归时,想起家乡汾阳的风物,便曾提笔写下“雨干杨柳渡,山热杏花村”之句;而温庭筠诗中的杏花村,则带着微微的怅惘:“晚风杨叶社,寒食杏花村。”无数诗人在杏花村欢饮又别离,在落花与微雨间远望碧空飞燕,而这些关于杏花村的快意、忧伤、欢愉或思念,都以诗与酒为承载,为杏花村留下了一份属于诗歌的浪漫意味。 

杏花村景

古人也早早意识到了酒与诗歌的密切关联,苏轼认为酒“应呼钓诗钩,亦号扫愁帚”,美酒可扫烦忧,激灵感,助诗兴,因此得到了众多文人墨客的青睐。“竹林七贤”之一刘伶嗜酒如命,在被夫人禁酒后,他竟以祝祷为借口,饮酒而歌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而诗圣杜甫也曾将饮酒时闹的笑话记在诗中,并以《醉为马坠,诸公携酒相看》为题,颇有旷达不羁的意趣。唐代李适之不仅爱酒,更爱收藏酒器,据说其珍藏的“舞仙杯”,在斟满酒后,可见杯底的小人摇曳而舞,既然称为“舞仙”,所斟之酒自然以澄澈清香为宜。

从六朝至唐宋,再至明清,文人在雅集上以酒钓诗,已然成为一种文化现象。晋代巨富石崇曾建金谷园,会天下名流,帐饮唱和,“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三斗”亦被后世称为“金谷酒数”。而在宋代,画家李公麟用一幅《西园雅集图》,详细记录下了苏轼、黄庭坚等北宋“文人天团”齐聚在驸马王诜的西园饮酒唱和的景象。

当诗人的酒盏相互碰撞,无数名作便倾泻而出,墨与酒在纸面晕染出的,是千年文脉的风雅韵味。

天之美禄,文化之味

杏花村所处的晋地,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源地,而酒自古便是祭祀、礼仪所不可或缺的一环,当古老文明邂逅甘洌酒香,氤氲而起的,是数千年文化积淀的味道。

早在先秦时期,酒具便是尊贵地位的彰显,“在器谓之‘尊’、‘爵’,在人谓之亲、贵”。其后的“爵位”之义,便是从酒具引申而出。因为酒乃“天之美禄”,是人的智慧与天赐的合体,因此自带仪式感。

而在唐宋时期,酒已进入千家万户,成为人们风雅生活与文艺创作的标配。唐人爱酒如命,书法家张旭与怀素写字时必以酒助兴,并称“颠张醉素”;而宋人更将酒作为举国大事来看待,北宋推行“榷酤法”,将酒业作为官营业务,只有技艺优良的大酒楼才有资格酿酒。饮酒时也将风雅趣味贯彻到底,《都城纪胜》载,在汴梁酒阁之中,将楼下散座称为“门床马道”,而楼上则以层数分为一山、二山、三山,酒量越豪,则座位越高,称之为“过山”。

在民俗层面,酒也早已融入百姓生活。古代百姓每逢年节必饮酒,作为对自己辛勤劳动的犒劳。杜牧所写《清明》便是绝佳案例——每到清明节,人们或饮酒踏青,或以酒祭祖,正所谓“莫辞盏酒十分劝,只恐风花一片飞”。

而中秋,更要把酒一杯,对月载歌载酒,庆祝团圆佳节。古代有一种趣味横生的“中秋赏月令”,以骰子的“幺”为“月亮”,没摇到的人便自饮一杯,摇到月亮时,则满座皆饮,寓意清辉满庭。这些既是筵席上的助兴,也是深入基因的文化习俗,当甘洌的酒香四溢,人们对风雅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希冀与祝福,便汇流成了中华文脉最蓬勃也最本真的意蕴。

 杏花村中,诗与酒相逢。

一杯清香汾酒,从六千年前的杏花村,流过华夏历史,将古与今串联为一体,与中国人的文化根脉共生。数千年的工艺传承之味、诗词风流之味、文化积淀之味,便这样浓缩在了杏花村古镇的一杯清香白酒中。

它源于杏花村,但绝不仅限于杏花村,无论何时何地,只需碰一碰杯,绵甜清幽的酒味便弥漫开来,一切便尽在不言中,这是属于中国人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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