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女性文字交流的密语者们:“我们所有的挣扎都在内部”

女书里没有颠覆性别秩序的创举,或者更为先锋的观念。

胡欣问何艳新,女书里好像从来没有讲述要如何处理夫妻关系的内容。何艳新告诉她:“那时候没什么好处理的,丈夫不理你,你根本过不去。”

“网是自我织出来的困境,想要挣脱也很难。”

发自:北京

责任编辑:李慕琰

这是一种清癯娟秀的文字,只由竖、点、斜、弧四种笔画组成,呈长菱形。吴思慕第一次知道它的存在,出自偶然。十一年前,研究生一年级的暑假,音乐专业的她在湖南一个县调研瑶族音乐,听闻隔壁江永县有一种只供女性用的文字。

江永县城的大街小巷,店面招牌的汉字下面,统一配着一行小小的女书文。她坐上中巴车,混在一群挑菜贩鸡的本地人中间,第一次到达了位于乡下的女书园。

女书园里人烟寥落,陈设破旧。下雨天碰上跳闸,展厅里的灯灭了,得用伞柄把开关挑上去。展厅里陈列着当地人结婚用的婚轿,旧时代的三寸金莲鞋。吴思慕感到莫名的压抑,至今记得一篇女书文的结尾:“女书做得好,从头一二写分明”。

自1980年代被学界关注,这种带有强烈性别特征的文字就被视为苦情文学,一种“沙龙式的歌堂文化”。女书作品通常为七言诗体唱本,大多数时候在诉苦。精通女书的人在当时被称为“君子女”,“君子女”嫁娶流转,在本地建立以她们为核心的女性社团。江永一带有唱歌堂的风俗,女人们常常聚在一起一边唱读女书,一边做女红。

吴思慕对《女儿河》印象颇深,女儿嫁到别地,日子没有娘家好,就在附近找一条河,一边洗衣服,一边唱《女儿河》。“当时的男性是不太搭理写女书的,觉得只是女人的一种消遣方式,你写什么他们也不管。”她说。

女书里没有颠覆性别秩序的创举,或者更为先锋的观念。比如,在汉字中,一些女字旁的字词通常包含贬义,印有旧时代性别观念的辙痕。那女书里有没有男字旁?答案是否定的。一些女书作品里还保留着封建的婚恋观。

胡欣是江永女书现今最年轻的传承人,与这种文字深度接触已有十余年。她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女书中有类似《女儿经》的作品,教导女性如何“笑不露齿、坐不摇身”。女书园之前的一个展厅里,曾挂着一幅《训女词》。所谓“训”,就是教导一个女人该如何勤俭持家,做好媳妇。胡欣记得,有位男士看到《训女词》后,“觉得好,说要拍回去给自己老婆看”。

女书是湖南江永民间妇女间流传的一种特殊文字,是人类历史上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最早于1950年代被发现,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片方供图)

女书是湖南江永民间妇女间流传的一种特殊文字,是人类历史上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最早于1950年代被发现,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片方供图)

纪录片导演冯都第一次听说女书在十九年前,美籍华裔作家邝丽莎的小说《雪花秘扇》里,两位“老同”女主人公通过这种加密的文字,互诉衷肠,宣泄对各自婚姻的不满。

成为母亲三年后,冯都强烈感觉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此前她承担了更多的母职,被优秀母亲的自我要求禁锢,陷入事业与家庭的两难:将事业放下后,她体会到很深的失落感。主要精力分给照料女儿,又陷入自我怀疑:我的人生价值只有这些吗?

两条道路的对抗让冯都陷入困惑。“每个女性在这个时间点都会面临问题吗?好像是应该做的,应该满足这些角色。”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但是她们(女书的创造者)却创造了这样一种文字,把她们内在的纠结、困惑、苦难、迷惘都分享出来,然后给予彼此力量,我特别需要这个东西。”

那是2017年,冯都决定拍摄纪录片,聚焦这种只属于女性的文字。

她去位于湖南江永的女书园采风,发现存世的文献材料其实不多,女书作者死后通常将作品付之一炬。冯都无意翔实呈现女书的前世今生,而是想借此关注当代女性的生存。胡欣当时正为一段失败的婚姻而沮丧,吴思慕则刚步入一段关系,三位女性各自面临着不同的婚恋和育儿困境。

聚焦当代女性境遇的纪录片《密语者》,在2023年入围了第95届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短名单。一年后,又获得第45届新闻与纪录片艾美奖最佳纪录片奖的提

登录后获取更多权限

立即登录

校对:星歌

欢迎分享、点赞与留言。本作品的版权为南方周末或相关著作权人所有,任何第三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即为侵权。

{{ isview_popup.firstLine }}{{ isview_popup.highlight }}

{{ isview_popup.secondLine }}

{{ isview_popup.buttonTex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