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军 | 《海藏楼诗》中的妙语与掌故
苏轼在《方山子传》中形容陈慥说的:“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是可以移评郑孝胥的。这是从好的一面说。不好的一面,那就是在精悍之外,不能再有些别的好处了,所以就没有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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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藏楼诗》是我以前用功读过的,最近又把它翻了下,发现对于海藏楼的诗,我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喜欢了,人的兴趣和口味,有时真是不能逆料。而推想其原因,大概也没有别的,无非是与一二十年来所经历的事、所读过的书以及思想和眼光的变化有关,如果具体地说,那就是海藏诗里的那一种“浑身是打”,现在看起来,不免有些讨厌了。海藏诗的长处,是表达力佳,有所谓的“使笔如舌”之能,而且非常有力,虽然往往是瘦劲的,借用他的同时人的话及他本人的诗里的用语,那就是“精悍”。苏轼在《方山子传》中形容陈慥说的:“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是可以移评他的。这是从好的一面说。不好的一面,那就是在精悍之外,不能再有些别的好处了,所以就没有馀味,这也是他不能及散原的地方,散原是时时有一些古媚之趣透发于字里行间的,并且散原的诗,也很有力,不过散原的有力,是一种雅健的性质,而不是精悍。雅健中是有精神的馀地的,而精悍则不遗馀力。海藏本人在与陈石遗的书札中自称是“骨头有生所具,任其支离突兀”,其实海藏诗中所缺少的,便是这个“支离突兀”,这就更不必提他批评别人的字时说的“岂不劲与巧,所乏萧散味”(见《朱丙君求题张瑞图草书长卷》)的“萧散”了。当然,所有的同光体诗人,似乎也没人能做到“萧散”,包括在别号中用了一个“散”字的散原。年轻时我很喜欢海藏的那种斩绝之势,可能是因为我为人不果决,因循迟缓,“嗜好矛盾律”起了作用。不过这些也都不必多说了,我现在于读《海藏楼诗》,心情虽异于前,但对其中的另一些有意思的地方,仍是饶有兴趣的。
一、海藏诗与蒙田《随笔》
《海藏楼诗》卷三《杂感》:
积伤不成哀,放眼阅众死。短长虽几希,颇复悟意理。三十四十间,正似重围里。被创兼饮血,枕藉动相倚。脱身老牖下,殆出神鬼使。疲形堕坚念,冲想驻驰晷。谬云中有得,寸铁恐难恃。(上海古籍出版社本,83页;按,“冲想驻驰晷”云云,参看卷一《冬日杂诗》:“此日不足惜,去我逝安往?山风剥庭叶,晚意太卤莽。宁知吾送汝,对景聊俯仰。经行万马中,驻足看扰攘。乃于瞥然际,而作攫取想。用意如许毒,所得徒自罔。”23页)
这是写中年人的生死之感的,诗写得很精彩,意思也很沉痛,尤其值得称许的,是“三十四十间”以下六句,透辟地写出了前人所未道过、在海藏本人也是极深刻的一种人生感受,而且是用了动人心魄的比喻。其作此诗之故,料想是有感于友朋中有人卒于中年之事,在此诗之前,另有一首《叔衡来沪疗疾、相见泫然、因有斯赠》,末尾有小字注:“叔衡言可庄、弼宸皆以四十五岁卒,吾今亦四十五矣。”(82页)可庄是王仁堪,弼宸是陈与冏,都是福建的同乡。叔衡是丁立钧,丹徒人。海藏此诗作于戊戌(1898),那时他三十九岁,小注中的“吾今亦四十五矣”,是丁叔衡对海藏说的,不是海藏的话。另外,海藏所以作此诗,也不是因为戊戌政变,那还要过几个月,而且海藏对康、梁等人并不以为然,他的《日记》中,至比康、梁为“鬼幽”、“鬼躁”,对被杀掉的林旭,也没有多少好话。这都是必须提醒的。
在蒙田(Montaigne)《随笔》(Les Essais)中,对于人的年龄,亦有过与之相类的说法,堪移作此诗的注脚。《随笔》中有一篇《论年龄》(Del'aage),其中说:
老死是少有、特殊、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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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