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灯:何处是我学生的家?

“在写《去家访》的时候,我有意识地去分析学生的成长和原生家庭的关系,原生家庭对学生是真的有影响,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成年人,到了大学以后,应该有力量摆脱那些东西,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到家庭上……到了大学里,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引导学生,把他们的内在力量调动起来”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广州

责任编辑:周建平

黄灯在广州区家祠(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大食/图)

2020年,二本院校教师黄灯的《我的二本学生》出版。12月初,我跟随黄灯到甘肃庆阳采访,在陇东学院大学生活动中心的讲座结尾,黄灯说起她最近在做的事情——去了解学生的家庭。三年多之后的2024年,在广州再次见到黄灯,她“在做的事情”成为了一本新书——《去家访》。

家访对很多人而言,仿佛已经是遥远的小学时代的记忆,中学之后,这样的事情几乎没有了,大学老师去家访则未有听闻。“去到现场,才会有增量,才会让具体的人生动起来。”这是黄灯三年多前在讲台上说过的缘由,我坐在台下,觉得这更像是非虚构写作者的自我要求。

“叙述和描绘出‘讲台之上’和‘讲台背后’的双重教育图景,是我多年的心愿,五年的家访经历,让我意外地获得了机会。从某种程度而言,本书的完成,《我的二本学生》才算获得了相对完整的表达。”黄灯再次用到了“图景”一词。《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让黄灯为大众所知。这些年来,黄灯在逐渐展开她所见所闻所思构成的更为广阔的图景。

黄灯家的客厅里摆着两盆很大的鲜花,这是她的学生何境军所送。我采访过何境军。在《去家访》里,他提及自己“小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就是一个烂仔”。有一次在朋友家搞出恶作剧之后,朋友家人和善的态度,反而让他有了自我反省。他庆幸没有被咒骂或痛打一顿,假若那样,他可能真的滑向了烂仔行列。

何境军曾是考研大军中的一员,他和好友周泳彬在图书馆里想尽办法占座位的情形,令人记忆犹新。好友上岸,他没有。上岸的是少数。何境军现在律师事务所工作,他一直表达着对罗翔的喜爱。“阳光照耀时,只需等那个阴翳飘过去,太阳就会重新现出来。”——他将此视为座右铭。

“穿过阴翳”的能力将学生的前途区别开来。黄灯写过一位叫李沐光的学生。这位学生的微信头像下有一段置顶的文字:“20岁,我一生中的黄金时代,我在教室神游,流云在窗户这一方天地游弋,下午的热风带来远古的声音。”

在李沐光身上,黄灯察觉到,“尽管家境贫寒,但他从未生出一定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想法,这种难得的从容,也许与他从小获得了爱的充分滋养有关。”李沐光的母亲是越南人,她有着朴实的育儿观念。假如丈夫当着孩子的面骂脏话,她会跟丈夫理论,并阻止他。李沐光并不认为母亲有自觉的理念,她所遵循的是生活常识和对孩子本能的爱。

“爱”的作用几何?

黄灯提到过多次的张正敏的母亲同样来自越南。她在张正敏家第一次体会到了“家徒四壁”的含义。这里基本是毛坯状态的“裸露的家”,楼梯没有扶手,只有一间房有旧房门,厨房是家里唯一能看出装修痕迹的地方。

张正敏一心求学与母亲对她的支持,是其家庭的一种叙事,但她的父亲和哥哥被动接受社会的变迁,是更为基本的存在。在现场,黄灯亲眼看到了如此鲜明的对比。“教育作为一种外部力量揳入正敏的生命后,她必须直面个人的成长和家庭羁绊之间的矛盾。如果说,妈妈的支持,给了她通过教育走出去的力量和可能,那爸爸和哥哥的牵扯、妈妈的‘越南婆’身份让她感受到的不公,则构成了正敏成长过程中看不见的暗礁。”张正敏主动逃离“生命暗礁”的行动,让黄灯看到一个女孩从“最农村”的起点出发、一步步往前走的勇气。“这是张正敏充沛的个体能动性,对原生家庭魔咒的破除。”

新书出版后,黄灯和白岩松做过一期节目。白岩松告诉她,如果你写的是一本学生,我就不来了。白岩松送给黄灯一本打印成册的集子,里面是学生写的读后感,《我的二本学生》是他给研究生们列的必读书之一。“他(白岩松)很认真,对我的书甚至比我还熟,一提到书里那些学生,他就知道。”

这本用A4纸打印的读后感集子里,一位清华大学的学生写道:“我们已经不像上一辈人那么敢闯敢做梦,不会对贫富差距、阶层固化感到惊奇,对个人力量感到渺小的丧文化和佛文化几乎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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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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