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部管理看儿慈会事件的“偶然”与“必然”

民政部关于儿慈会事件的全面调查随着通报的发布暂告一段落,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对其内部管理情况做了初步扫描,分析显示儿慈会在筹款额和业务量增长迅速的同时,其对机构队伍建设、项目精细化、志愿者规范的重视不足,一定程度上为“偶然”发生的违法违规事件埋下隐患。

责任编辑:史谅

6月11日,民政部发布关于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下简称儿慈会)调查处理情况的通报,历时9个多月的全面调查暂告一段落。

柯某孝,曾作为患儿家长接受过儿慈会救助,2023年9月涉嫌以“儿慈会9958项目”名义诈骗,已移送司法机关处理。调查还发现儿慈会存在内部管理不规范、9958项目操作违规等问题,同时存在未按规定的业务范围进行活动、未依法信息公开等违法情形。现儿慈会已被列入严重违法失信名单,相关负责人被罢免,9958项目负责人因涉嫌职务犯罪,亦已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儿慈会算得上互联网募款的“标杆”,自2010年成立,在2016年成为首批认定的慈善组织,是民政部主管的全国性公募基金会。乘着互联网发展的东风,儿慈会互联网募款表现亮眼,多次在腾讯发起的“99公益日”夺得筹款冠军。

然而,这不是儿慈会第一次卷入风波。2020年1月9958项目因为贵州女大学生吴花燕募捐引发公众和媒体质疑,民政部对儿慈会进行了约谈,并督促其整改。缘何时隔三年又再次卷入新的风波,甚至到严重违法失信?2023年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升级公益品牌评价指标,特别增设观察机构人员、财务、项目管理等方面表现,以打破公益界常认为“好传播=好品牌”观念,以期引起各方对基础管理的重视。由此,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对儿慈会部分内部管理情况做了初步扫描分析。

插上翅膀的筹款 捉襟见肘的团队

儿慈会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2018年10月时任儿慈会理事长兼秘书长的王林于《中国社会组织》的一篇撰文表示,基金会成立之初,面临知名度小、宣传不畅、无品牌项目、缺少捐助等窘境,是互联网给儿慈会“插上了翅膀”。王林写道:“基金会成立之后筹集到第 1 个亿元时非常艰难,用时 908 天;第 2 个亿用时 372 天,从 5 亿到 6 亿用时 176 天,6 亿到 7 亿用时 142 天”。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统计儿慈会历年收入情况也显示,2016年至2020年儿慈会年度总收入从3.44亿元增长至8.68亿元,数年间翻了2.5倍。与之同步增长的还有机构的公益项目数量和专项基金数量,其中项目数2016年至2020年翻了2.6倍,专项基金数量翻了3倍有余。 

任何机构的发展均离不开专职人员的健康管理和团队的持续打造,外界看到儿慈会“狂飙”的筹款额,却未见其内部团队的“捉襟见肘”。2016年儿慈会在给民政部提交的年度工作报告关于“本年度工作不足”中表示,“队伍建设亟待加强”,在队伍稳定性上,2016年儿慈会人员流失29%,对项目连续性有一定影响。在专业性上,新入职人员占45%,各项工作尚在熟悉中。筹款搭上互联网或许有“快车道”,但专业队伍建设非能一蹴而就。

根据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统计显示,虽然2016至2020年儿慈会总收入和业务活动均以2.5-3倍数量增长,但专职人员数量仅增长1.4倍。而由于公益项目数量的猛增,实则每个项目平均专职员工数更是下降一半,从2016年每个项目有平均0.67名专职员工负责,到2020年降至0.36名。

纵观行业整体,根据南方周末发布的2023年中国公益基金会品牌榜,上榜的100家基金会每个项目平均1.24位专职员工负责,配比是儿慈会的3.4倍。在专业性上,2023年上榜基金会专职人员学历本科率为86%,硕士及以上学历比例为28%,而作为行业“领头羊”的儿慈会本科率和硕士以上学历分别为62%、17%,均低于上榜基金会的平均水平。

也由此,2020年看似“偶然”的吴花燕筹款引发质疑事件似乎又成了“必然”,这一事件给儿慈会的“狂飙”之路踩了踩刹车。2020年随着民政部部管社会组织巡察组全面审查儿慈会业务工作,儿慈会及时整改,强化精细化管理,其中项目数和专项基金数量均在2022有所回落,并于2022年4月的理事会审议通过了《中华儿慈会专项基金清理整治方案》,但品牌项目9958的精细化管理或仍尚在途中。

布局全国的品牌项目 粗放的合作方管理

9958儿童紧急救助项目为儿慈会的自主品牌项目,是0-18岁困境儿童救助综合平台,其设立的求助、志愿者加入以及捐赠热线400-006-9958,取“救救我吧”谐音,是中国第一条儿童紧急救助热线,被誉为民间儿童医疗救助的“120”。项目正式成立于2012年7月1日,据儿慈会2019年年度工作报告显示,截至2019年底,项目总筹款突破7亿元。据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统计显示,从2017年起,9958作为明星项目每年筹款额均过亿,2020年更是高达3.2亿,且收入占比长年在儿慈会各重大项目中处于“拳头”地位。以2018年为例,9958单个项目占儿慈会重大项目总收入的57%;这一数字在2020年更是达到顶峰,占比85%,其社会影响力及在儿慈会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筹款量如此庞大,社会影响如此广泛的品牌项目势必应投入更多内部力量。然而,对数据进一步对比分析显示,9958项目专职人员数量并未随着筹款额“水涨船高”,从2016年起持续数年该项目专职人员数量在机构占比均在20%上下浮动。即便2018至2020年单个项目筹款额在基金会重大项目收入中持续过半,专职人员在机构占比也未有一年超30%。

儿慈会成立之初坚持“民间性、资助型、合作办、全透明”的方针,希望走民间的道路,去行政化、机关化,体现灵活性。据2016年《社会福利》9月封面报道显示,儿慈会成立仅6年已资助近300多个民间组织。9958作为全国儿童紧急救助平台,与各地民间机构及执行团队的合作更是项目亮点之一。这在儿慈会历年年报中也有显现,据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统计显示,虽然9958专职人员的配比没有随筹款额增加,但为实施9958项目发生的人员报酬、志愿者补贴和保险等几乎每年同比例增长,2020年9958筹款额高达3.2亿,占机构重大项目收入85%,这部分花费更是高达全机构重大项目此类支出的97%,可见各地合作团队在9958项目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然而,9958作为儿慈会自主重点打造的品牌项目,合作机构几乎遍布全国,但关于各地分中心的披露信息却少之又少。2016年2月《中国社会组织》一篇推荐9958项目的文章显示,“9958发展地方执行团队25家,在全国开设了13个由专职人员负责的9958救助分中心”。2019年儿慈会年度工作报告则显示,9958项目于全国“设立了50余个救助分中心和救助站”。2020年、2021年年度工作报告均显示“全国救助分中心25家”。2022年年度工作报告没有总数披露,只提及“新增设全国网络分中心5个”。2024年其项目官网则显示“全国救助分中心13家”。

9958全国地方执行团队有多少家?各团队是否有专职人员?全国救助分中心究竟是多少个?尤其地方团队和救助分中心如果每年有增加或退出,又是哪些?这些信息在公开渠道都无从得知,这一定程度可以解释2023年“配捐诈骗”事件发生后对柯某孝“身份”的认知为何各方说法不一,而这看似一起“偶然”的地方人员违法违规事件又似是迟早发生的“必然”。

界限不明的“志愿者” 模糊的服务统计

2023年9月13日,儿慈会发布声明,否认柯某孝是其工作人员,并表示其在项目河北廊坊地区合作机构中当过短暂志愿者。机构官方公众号此前则有信息显示柯某孝为“中华儿慈会项目四部9958廊坊团队主任”。民政部发布的通报未说明其身份,仅表示柯某孝从2022年11月起参与儿慈会9958儿童大病紧急救助项目廊坊救助站相关工作。

从9958项目的合作方管理可见儿慈会对公益项目的精细化管理重视不足,那其志愿者管理是否有精细化?

据2016年2月《中国社会组织》推荐9958项目的文章显示,9958项目从2011至2015年参与志愿者17万余人,而2015年、2016年儿慈会年度工作报告中志愿者数量均无相关信息。为了保障志愿者、志愿服务组织和志愿服务对象的合法权益,2017年8月国务院发布《志愿服务条例》,对志愿服务相关情况做了规定。同年,儿慈会年度工作报告开始披露志愿者数量,但与儿慈会持续变化的筹款额、人员、项目数量等不同的是,2017年至2022年年度工作报告显示儿慈会志愿者数量均为5万人。其数字的静态应该未能真实反映儿慈会志愿者的精准数量,但从行业整体来看,2023中国公益品牌榜上榜基金会披露的志愿者数量超过5万人的仅有6家,可见儿慈会的志愿者数量在基金会同行中不容小觑。

然而儿慈会所称的“志愿者”是否是真正意义上的志愿者?以9958项目为例,据南方周末记者此前报道,9958地方团队很多参与者以“志愿者”身份帮助筹款,对外宣传中他们则被称为项目于当地团队的运营人员,且依据筹款额拿一定比例的执行费。地方团队参与人员不仅“志愿者”身份界限模糊,且明显不符合《志愿服务条例》所规定的志愿服务应遵循“自愿、无偿、平等、诚信、合法”的基本原则。

2019年12月儿慈会于理事会通过了《志愿者管理办法》,似是对志愿者管理加强的信号。但截至2024年6月14日,儿慈会官网显示,志愿服务总时长2093565.4小时,并无志愿者人数的统计。而以9958项目志愿者为例,官网显示9958项目志愿者服务时长1340681.8小时,服务总次数为645次。统计中既有志愿者个人,也有部分以团队名义整体统计,最近一次的数据更新服务日期停留在2021年9月。

庞大的“志愿者”数量,模糊的各地志愿者团队数量,界限不明的志愿者行为规范,“柯某孝”的出现看似“偶然”,或也是“必然”。

随着民政部的通报,儿慈会事件阶段性翻篇,除了关注“配捐诈骗”等违法违规问题,通过对其历年内部管理、项目合作方管理及志愿者管理等初步分析,我们得以一窥筹款额“狂飙”背后机构管理的不力及吃力。这里既有行业讨论已久的“公益行业长期活多人少,人才流失”等问题,也有全国类项目与各地执行团队的权责边界,精细化管理及信息公开问题,更有大量以志愿者参与为主的机构或项目对“志愿者”身份的认定、个人及团队管理、服务信息统计规范等问题。

儿慈会已被列入社会组织严重违法失信名单,但此次事件所暴露出的公益机构内部管理不规范同样值得深思。以案为鉴,时时自查纠偏,才可走得更坚定更长远。

校对:赵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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