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哲学圆桌:那个“哥尼斯堡的中国人”
“康德的著作类型很多,他有一本书《论优美感与崇高感》,当时销量非常高,一度仅次于《圣经》,文笔非常风趣幽默,跟我们熟悉的康德后面的著作完全不一样。”
“康德的精神与近代科学革命的思想是相悖的,是反潮流的。但是我认为,这恰恰凸显了康德哲学革命在今天的意义。”
责任编辑:刘悠翔
2024年是德国哲学家康德诞生300周年。康德的一位朋友曾对他说,你的著作我没办法读,我用一个手指按住一个分句,十根手指都用上,你一句话还没有写完。在《未来形而上学导论》的序言里,康德自谦文采一般。他列了两个人作为对比,英国哲学家休谟和活跃于柏林的通俗哲学家代表门德尔松。康德说,我的文采比不上他们,但我讲的内容比他们好。
尼采为了调侃康德的严谨刻板,把他称为“哥尼斯堡的中国人”,却无意中预言了中国人与康德奇妙的联系。康德的三大批判、名言和趣闻,为人们津津乐道。同时,康德是一座几乎所有人都如雷贯耳,却少有人得其门而入的哲学高峰。南方周末邀请几位康德研究领域的优秀青年学者,以圆桌对话形式,展开了讨论。
对话嘉宾:
南 星 北京大学哲学系长聘副教授
王咏诗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
李科政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
康德为何如此重要?
南方周末:康德是一个十分晦涩的大哲学家,你们为什么把康德哲学作为重要的研究方向?遇到过哪些困难?
李科政:我本来是艺术生,从小学竹管,中学开始学配器和作曲,本科是播音系,研究生才转到哲学。我们康德学界有不少康德迷,我不是康德迷,只是单纯喜欢西方哲学,如果能活500年,有足够精力,我愿意把西方哲学史上所有人的思想都研究明白。
当年从古希腊、中世纪学到近代哲学,以当时不太高的标准,我觉得都拿得下来,到康德这个地方拿不下来了,不得不付出大量精力,以至于后来读研究生、读博士,全都消耗在康德上了。但是现在我觉得康德一点都不晦涩,真正晦涩的是黑格尔。
人们之所以觉得他的著作难读,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康德的术语体系是在学院派哲学的体系下诞生的,由于我们对学院哲学缺乏了解,加上德语翻译成中文很容易望文生义,便会对大量的概念产生误解。其次是康德的文风,最近100年,很多人都批评康德的文采一般。康德常常写非常复杂的句型,这种行文方式迥异于今天的哲学论文。但是在当时,他必须这样写,否则别人会说他没文化。
我的学生经常跟我讲,康德著作的英译本比中译本读起来容易。我说,这个话我不太相信,你在读英文的时候,会认真分析它的主谓宾、定状补,每句话的结构是什么,但在看中文时,未必有耐心去分析。康德的晦涩,跟我们看汉语时,不太愿意把它的语法结构区分清楚也是有关系的。
南星:康德的著作类型很多,他有一本书《论优美感与崇高感》,当时销量非常高,一度仅次于《圣经》,文笔非常风趣幽默,跟我们熟悉的康德后面的著作完全不一样。所以德国大文豪海涅曾经慨叹,康德为什么会退化,从这么细腻的文笔,变成了一个枯燥的、令人生畏的作家。
还有一个事实是,康德的时代,德语还不是一种发达的学术语言。德语成为比较正式的书面语,是从马丁·路德翻译《圣经》开始,在这之前,欧洲人瞧不起德语,说德语是给马讲的语言。
康德之前,德国最伟大的哲学家是莱布尼茨,莱布尼茨的绝大部分著作都是用拉丁语和法语写成的,只有极个别著作用德语来写。康德早期的严肃的哲学著作,也是用拉丁语写成的,到了《纯粹理性批判》才开始用德语。所以《纯粹理性批判》这本书,可以说是把德语作为一门哲学语言给奠定了。当然它还有很多拉丁式的句法、嵌套式的结构,甚至一个句子可以排二三十行,让人难以卒读。
王咏诗:谈到困难,对我个人而言,我觉得是要避免自己的头脑完全成为康德哲学的跑马场。因为康德确实有很大的魅力,尤其你投身进去,跟着他一起思考之后,就很难从他的脉络下抽离出来,而且现在我们的学术体制要求学者的研究具有足够的专业性,这使得我们的研究越来越“毛细血管化”。
但是哲学这门学问从其发源和传统来看,特别强调整全性,研究者的时间精力总是有限的,所以一度我就陷入了对自己深深的怀疑,我究竟是真的赞同康德,以他的学说和思想为志业,还是仅仅因为偶然,甚至仅仅因为智识上的懒惰,进入了某种路径依赖。
南方周末:“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是康德最为人熟知的名言。大众在传播这句话时,有对康德的误读吗?
南星:很多人把星空理解成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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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