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云——一个岭南艺术家族的女性百年生命史
这个艺术之家三代人的成长轨迹,与岭南近百年的历史变迁同频共振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发自:广州
责任编辑:周建平
林蓝
艺术家,1971年生,广东潮州人,广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席、广东画院院长、广州美术学院党委书记、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代表作有国画作品《诗经——长歌清唱》《长流不息——保护文化遗产传承民族文脉》《清华》《岭南风情》《白菊》,公共艺术作品《广州长隆酒店》(合作)等。2024年,当选中国美术家协会第十届副主席。
一只圆滚滚的折耳狸花猫跳上画家林蓝的膝盖,撒起娇来。
林蓝一边摩挲着猫咪的头,一边细细道来家里的“猫经”:家里养过很多只猫,最长寿的是黑黑,活了22岁。它是林蓝的外婆吴丽娥的模特和缪斯女神。
“黑黑当然有胡须了。外婆画的猫之所以没有胡须,是因为她开始画画时,眼睛已经老花,看不清这么细的猫须。另外,手也抖了,控制不好笔了。”林蓝解释。
客厅一侧的画室静悄悄的,偶然传来几声轻轻的咳嗽——她的母亲苏华、父亲林墉正在作画。两位画坛名家都已年过八十,每天最重要的事依然是画画,雷打不动。
“一辈子都这样过来,全家几代人都老老实实地当着手艺人。”林蓝笑着说,“我阿爸说我们是手艺人之家、老实人之家。”
这个“手艺人之家”诞生了九位女性艺术家。谈到家族中的女性,林蓝对我说,“我们要有独立的灵魂、独立的状态,有自己的志趣和事业,以实力活着。外婆就是这么教我们的。”
一个家庭妇女的暮年迸发
1986年,当中风瘫痪五年的老伴去世时,70岁的吴丽娥忽然觉得心空落落的。
这个瘦弱的老太太一辈子围绕着丈夫、儿女、孙辈打转,如今儿女们事业有成、孙辈们陆续长大,她每天似乎只剩下两件事:锻炼身体和休息。
她与长女苏华一家同住。家里有的是纸和笔。一天,她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在旧挂历的背面写起来。她每天写一页,一页大概两百来字。
林蓝一页一页地慢慢读下去,才知道外婆是在回忆以前的事,从她在澳门的童年、少女时在珠三角做工的见闻,到日本侵华战争中的流离失所,再到儿女们的出生、长大,然后写到孙辈们的小时候………
自林蓝有记忆起,外婆就患有严重的哮喘,一犯病就喘得整宿不能入睡,有时需要送医院急救。但她发现,外婆一写东西就不喘了,精神也明显好了。于是,家人们都鼓励她写下去,“就当锻炼身体”了。
吴丽娥越写越有劲,有时天不亮就起来写,一口气写上几十页,就这样写了五年。一天,一位老朋友来林家做客,偶然读到这份手稿,大为赞赏,认为很有史料价值——从一个平凡家庭主妇的角度记录了中国南方的百年动荡史。在他的举荐下,1992年,这部21万字的自传出版。长女婿林墉为书取名《命运的云,没有雨》。
该书获广东省粤版优秀图书提名奖。2000年,日本的明石书店出版其日文单行本,译者为松山五郎。
书出版后,吴丽娥心里又空落落了一阵——这一回,她拿起了女儿、女婿的画笔,开始尝试画画。这一年,吴丽娥78岁。
那时,家里养了一只深色的狸花猫,大名黑黑。每天,黑黑都会跑到吴丽娥床前,依偎在她身边,一直到它临终前。“她就开始一点点画这只猫,一画就很有个性。老人家省惯了,颜料干得都不行了,她都不舍得挤新的,老蹭干了的颜料,结果就在纸上形成了不同层次的高级灰。”专业画画的孙辈们都好奇地问她是怎么调出来的,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单单就“觉得靓啊”。“真是调不出来的,还是因为她脑子里的审美好,加上一直不停地画,很认真地学习。”
吴丽娥每天都画,画心爱的黑黑,画家里其他的两只猫,画她所见过、听过的人物。神奇的事再次发生:一旦画起来,她的气就顺了,哮喘病消失得无影无踪。
“(写作和画画)那些是她身体所需要的,是一种很本能、最深层的需要。这样表达出来后,她才能心灵平静,才会舒服。”林蓝说。苏家三代出了十来个美院科班出身的画家,有时他们会讨论一个话题——真正的艺术是不是就该像外婆那样?
吴丽娥的素人画在艺术圈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一次,广美的一位教授带着一个英国的艺术评论家来林家拜访。那个英国人认真看了他们家里十几个人的作品和画册,最后买下了外婆的三幅黑猫。
“他特别喜欢,因为她的画很直觉、情感很真,他被画面的某种气息打动了。外婆当时特别激动,说她刚刚经济自立了,没想到都快90岁了竟然卖出画了,‘这钱虽然我用不了,我要收起来。’后来也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好几千英镑呢。”
1998年底,苏家美术馆在吴丽娥老家新会开馆,她的作品由该美术馆收藏且长期陈列。2002年3月,她与女儿、孙辈一道在广州艺术博物院开特展,展名为“一家三代八位女画家”。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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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赵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