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虎 圆滑与棱角丨2024青年力量

（受访者提供/图）

成为更好的人

2024年5月4日晚上8点，歌手陆虎在北京的公司和同事开完又一个会，讨论2024年巡回演唱会的方案。他很忙。前一天下午，他刚刚在江苏常州的太湖湾音乐节演出，现在穿着休闲T恤，戴着眼镜，大口嚼面包，说话时偶尔晃晃脑袋，好像在整理思绪。

2023年3月到5月，在大大小小的Livehouse里，37岁的陆虎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巡演，演唱会被他命名为“反正都是我”。

他视这次巡演为对曾经缺失的自己的“一个补偿”。词曲作者陆虎、音乐制作人陆虎，他对上述身份非常自信。从2007年参加《快乐男声》出道后这十几年，他创作的歌曲超过200首。但歌手陆虎还很嫩。他举起两只手，张开巴掌——“真正能算得上舞台的，两只手算得过来，作为歌手怎么可能合格呢？”

此前他只开过一次演唱会，是2021年，在并不标准的livehouse场地，演唱会名为“扫到一个好朋友”。“意思是，求你来看我的演出，求求了。”他哈哈大笑。

2022年对陆虎非常重要。在小成本综艺《欢迎来到蘑菇屋》和《快乐再出发》里，陈楚生、苏醒、王栎鑫、王铮亮、张远、陆虎，六位来自2007《快乐男声》的老友在不那么如意的中年相聚，真实的互动戳中了网友，他们被亲切地称为“再就业男团”。

录《快乐再出发》最后一期时，大家在海边搭了一个舞台，要开音乐会。结果不巧那天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话筒的信号断断续续。陆虎在台下等啊等，对老天的怨气越来越大，“好像内心的猛虎跳出来了，都这么多年了没有舞台，你还下这么大的雨，到底让不让我唱？”

终于到他了。在雨里，他张开手，纵情大喊：好的，坏的，都过来吧！那是他自己作词作曲的《别丢了你的勇敢》。

“好像把自己喊透了，”陆虎说。背后是海，是山。身边是认识15年的兄弟。他突然感觉，身体内的电量充满了。兄弟们说，哇，虎子，今天的你我没见过。

“前些年我是一个能量极弱的人，我知道人在无助又没有能量的时候是多么痛苦，每天都没有希望，那种感觉积少成多，特别难受。既然这两年我获得了很多的幸运，我希望把这份幸运、能量分享给我的听众。”陆虎说。

随着“再就业男团”的热度，陆虎迎来了出道以来最猛的事业上升期。他有了开演唱会的号召力。Livehouse场地不大，他能捕捉到观众偶尔走神的那几秒。“Ta的眼神在说，哎呀，你要加油。”

在长沙演完第一场，他恍然大悟，原来演唱会是这样的。第二场，他的小心翼翼少了，观察观众反应的时刻少了。“我变得越来越是自己。而且有一个让我特开心的事，”陆虎顿了一顿，“之前我是一个没有棱角的制作人。”开演唱会让他感觉到做自己原来很有魅力。

就像婴儿学步，他形容2023年在七个城市的八场演唱会。每首歌的强弱表达，歌曲排序，对不同场馆的气氛把握，合理分配自己的能量，都是功课，“是歌手陆虎在补作业。”

他开始享受舞台，想到更大的场地去。这一年多，他受邀参加了各大音乐节。每一场演出临近尾声，他会背对着观众，大喊，“让我们一起”——然后把话筒递出，观众齐声喊：“成为更好的人！”连续三遍。

他早早给自己的下一次巡演想好了口号，叫“至少今天很快乐”。

一个很好的乙方

“一个业界评价特别高的乙方”，这是陆虎多年做幕后积攒的口碑。一个活儿搞不定，那交给陆虎。“甲方说，哇塞，你可真棒。啪，钱打给你了。哈哈哈，就我最没个性啊。这何尝不是一种才华呢？”陆虎说。

那么，他的个性去哪儿了？2024年的陆虎发问。

“棱角不是干这么多年，一点一点磨掉了，它是一夜之间收起来的。”

陆虎大学学的是电视节目制作。上学时，他就自学编曲，帮同学们做歌，一首能挣500块钱。从一开始，音乐就既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的生计。在《快乐男声》之前，他参加过《明星学院》和《闪亮新主播》。2007《快乐男声》总决赛，他第一个被淘汰，止步13强。他也签了公司，但是前面已经排了很多歌手。摆在面前的是现实的考量，要不要留在北京？要。客户可以给一笔钱，做出的东西不是自己想要的，挣不挣？

在“保持所谓作者的棱角”和“先留在北京，干一些‘活儿’”之间，他迅速选择了后者。他接了一单又一单，作词作曲。有的歌给朋友唱，有的歌给客户做。

甲方说，这个地方不太喜欢。改，立马改。甲方说，要五彩斑斓的黑。怎么弄？石油上就有啊，陆虎笑眯眯地揭秘，太阳光照到石油上，就是五彩斑斓的黑。

“甲方说得越抽象我越能展现陆虎的价值，”陆虎很得意。

没有获得掌声，但获得了安稳的生活和留在北京继续做梦的可能性。陆虎有几个被讲过很多次的故事，充满励志色彩：一个是，《一起来看流星雨》剧集在选演员，陆虎听说剧的OST（原声带）要外包，向导演介绍自己的歌。导演说，你很适合演一个想加入F4、爱表现自己的跟班。他演了，在剧组继续给导演放歌。导演组用上了。那是《拾忆》。

另一次，前老板引荐陆虎认识导演于正，加上了微信。陆虎在朋友圈看到于正发歌词，他主动作了曲，做完发demo给于正。于正又发来一首，他自费做成成品歌，可以直接贴片用。合作几次后，陆虎为电视剧《延禧攻略》创作了《雪落下的声音》。

“中歌”了。《雪落下的声音》是在《快乐男声》之后，第二次，陆虎的名字再度被大众注意到。第三次，就是综艺《欢迎来到蘑菇屋》和《快乐再出发》了。

陆虎把自己过去十余年做幕后制作人的经历，比作当厨子。现在，他火了，既当厨子，还要上菜。2023年的专辑《反正都是我》的词曲过审后，他在正式发布之前先在巡演中唱，观察歌迷的反应。在把菜端上桌前，他为自己争取了一个步骤，试菜。“有的地方看大家腻歪了，那就不对，我改。”

说这些话时，陆虎理智、冷静，像个优秀的产品经理。为产品做内测，不够好，那就改，天经地义。他不会陷入（至少没有展示出）作为创作者被否定的懊恼。

这张专辑“有个性，也有服务于所谓市场标准的歌曲”。《别丢了你的勇敢》，有点摇滚；《像你这样的朋友》，有点朋克。他一点点试探，发现不唱情情爱爱，也可以被喜欢。“哦，原来陆虎那些所谓的棱角没毛病。”

如今，在合作时，他会试着展现一点自己的锋芒，向甲方提议：其实那道菜也不错，要不尝尝？“是这两年给的底气，是听众给的底气。”

专辑名、演唱会名，他都取名为“反正都是我”。“圆滑的是陆虎，带棱角的也是陆虎，我以后会一点一点让你看到真正的我。”

“要做不好，下一波就没有你了”

下张专辑的歌陆虎早就写完了，“我最不缺的就是歌”，他说。但他要给每首歌找合适的发布时机。这是他从2013年的专辑《花吃泡面男》得到的教训。他现在已经可以用调侃的态度说起这张“无人问津的专辑”。做专辑花了他当时全部身家。他给专辑设计了泡面袋包装，在歌里藏了他对世界的种种情绪。实体专辑一共发行3000张，上线首日，有12人收听。

“它没有错，只是时间不对。”11年后，陆虎早已释怀。只是会更珍惜“子弹”。

他有一首新歌准备在今年儿童节发；还有一首正在打磨歌词，打算在毕业季“让人鼻子酸酸的”。讲到兴起，他说，关了录音，我给你听。他放上歌，打开微博小号上写的歌词，一句一句解释背后的用意，兴奋得像个小孩。

在北京时，陆虎从醒来到睡觉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做歌。在外地录节目，他也会带一套音乐设备。不如意的那些年，音乐让他保持心理健康。

为《雪落下的声音》作曲时，他被形容富察皇后的歌词“谁来赔这一生好光景”击中。那种时间虚掷、得不到回响的寂寞，“不就是在录音棚里面待了十年、永远不能上台的陆虎吗？”

“与其说音乐是工作，不如说是能够让陆虎健康生活的东西。”他维持多年的习惯是记“声音日记”，把一天的经历唱出来，顺道练琴。比如接受采访后，他可以记下来的事情是，终于有人知道“反正都是我”的含义了；再把日记命名为《突然被理解》。之后某天，如果客户下单，要写渴望被理解的心情，那他就点进这篇，提取当时的感受和旋律，接着写。有时心情不好，只有“滚”，也记下来，“这就是我的钥匙，没有这个情绪了，打开它，可以刺激我创作。”

“我特别会拿捏柴米油盐，”创作者陆虎很自信。“我的歌没有假情绪。我没有学过写歌，这是我唯一的优势。”

他不介意使用“热泪盈眶”这种有点俗气的形容词，“别害臊，把别人觉得矫情的东西讲出来，这就是我创作的技巧。好多人说，好矫情，一点都不酷。我不怕，我就是个不酷的人。我就要做那个话痨，帮不善言辞的人表达情绪。”

聊得越深，陆虎的圆滑和棱角都越来越明显。

比如，他最看重的事情是打磨作品、制作专辑、准备巡演。但他也要录综艺，这些必须兼顾。“不上节目就没有人关注你，你的歌就没人听。要是说，不好意思，下个节目不接了，我要在家做歌。那做吧，做完自己听。”

他看到有评论说，这帮人到处上节目，哪有时间做歌？他的方法是，把能够压缩的时间尽量压缩，接受完采访，对完工作，夜里回家也要做歌。“别人说你早没做歌了，那我就用一首又一首歌啪啪打脸啊。我特嗨这事儿。”

综艺里幽默的陆虎、音乐节上热情的陆虎，都是陆虎，但都不是完整的陆虎。他想，如果有一个摄像头记录下职场里的他，观众会发现，他在工作上非常严格、苛刻，甚至有点讨厌。他深知现在一切的来之不易。“要做不好，下一波就没有你了。”他和同事说过这样的话：在你看来这是工作，但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梦想。

这两年，忙碌的陆虎还学会的一点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没必要事事亲力亲为。做第一张专辑时，他纠结于封面上的树叶到底有没有飘起来。现在看，那就是自我感动。“飘起来你也红不了，神经病啊你。”（笑）

追光

2022年的一档综艺节目里，年轻的音乐人闫永强对陆虎说，我听过你的歌。一定是《雪落下的声音》，陆虎想。结果对方说，是《拉过勾的》（《花吃泡面男》里的歌）。陆虎握住闫永强的手，问，你怎么听到的？录完节目你有别的事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闫永强说，当时也不知道陆虎是谁，觉得歌名挺有意思，就听了，不是很重要的事。

但陆虎觉得特别重要。“这歌有人听，不是没人听。”“那段时间的陆虎被人在乎了。”

在不红的那些年里，陆虎去看音乐剧，只有主角身上才有追光，但他觉得，配角眼里也有对追光的渴望。

他代入了帮别人写歌、为别人实现梦想的自己。在兄弟的演唱会上，陆虎在观众席，听到全场大合唱他创作的歌，震耳欲聋。他会闭上眼睛，假装那是自己的演唱会。他把这个心情分享给兄弟，兄弟说，虎子，你别这样。

专辑《反正都是我》里有一首名为《酱油》的歌，是他八年前就写好的。这首歌建构了一部音乐剧的情境，表面上是写男配角对女主角的迷恋。陆虎没有讲过，他写的不是情歌，是配角对追光的渴慕而不可得，是想站上演唱会舞台放歌、却在观众席听歌的他自己。

因为敏感，因为不如意，过去很多年里陆虎习惯性地把自己藏起来，他不过生日，很少参加别人婚礼，感觉自己“缺少见证幸福的能力”。自从开始被看见、被倾听，“觉得这个世界是爱我的”以后，他喜欢上了吹蜡烛，热衷参加婚礼。2023年巡演的那段时间，好多个早上他都是笑着醒来。

2024年央视春晚上，陆虎和他“再就业男团”的五个兄弟一起穿着火红的演出服，唱跳了《像你这样的朋友》，“曾被欢呼淹没也曾失落/脆弱也不知所措/历尽千疮百孔都有你陪着”。出道17年，经历了巅峰、低谷，这次他唱着自己写的歌站在了可以被最多中国观众看到的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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