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军丨《故事新编》中的六个故典
本文主要想谈的,是鲁迅这本小说中所用的几个故典,这是鲁迅专家所没有指出过的。
责任编辑:刘小磊
鲁迅的小说,从精神上说其实是杂文,鲁迅一生的文字,亦是以杂文为最大家数。时至今日,他的小说,能够让我们爱读、引起共鸣的并不多,《呐喊》《彷徨》都是,就我个人而言,我可能更宁愿读《故事新编》。《故事新编》中的故事,我认为写得最好的,应该是《奔月》和《出关》。因为里面夹有鲁迅所自拟的几分自负的意思在,所以写得特别有精神,有几处点染得也好。《奔月》写嫦娥偷了后羿的药,撇下后羿,独自个飞升到月亮上去了;《出关》是写老子畏惧孔子杀他而西出函谷关的。这两个故事本身都不错,写起来应不费力。次之可能是《采薇》。像《理水》《非攻》,虽然写得很用力,但比较做作了一些,故事也不见吸引人;着力写正面的理想人物,不管是谁,都是不容易成功的。而最不好的是《铸剑》,简直莫名其妙,而不止于是拙笨了。不过这些也不必多说,本文主要想谈的,是鲁迅这本小说中所用的几个故典,这是鲁迅专家所没有指出过的。
一
在《采薇》和《铸剑》中,鲁迅用了一种很古老的表示时间的说法。《采薇》中有三次:
叔齐照例一早起了床,要去练太极,但他走到院子里,听了一听,却开开堂门,跑出去了。约摸有烙十张饼的时候,这才气急败坏的跑回来。
走过去的都是一排一排的甲士,约有烙三百五十二张大饼的工夫,这才见别有许多兵丁,肩着九旒云罕旗,仿佛五色云一样。
大约过了烙好一百零三四张大饼的工夫,现状并无变化,看客也渐渐的走散。(人民文学出版社本《鲁迅全集》第二卷,410页、411页、412页)
《铸剑》中则写了两次:
这样地经过了煮熟一锅小米的时光,眉间尺早已焦躁得浑身发火,看的人却仍不见减,还是津津有味似的。
大家定了定神,便在殿门外商议打捞办法。约略费去了煮熟三锅小米的工夫,总算得到一种结果。(439页、448页)
《费恩曼物理学讲义》(The Feynman Lectures on Physics)第一卷中说时间“是我们不能定义的事物之一”(上海科技出版社,43页),这应该是对的;而对于时间的量度,则必须依赖实际发生的事情,没有事情之外的事情,一个孤立的事情,是无法量度其时间的。如伽利略做运动实验时,就是用自己的脉搏计时的。这是短的时间的量度。《法苑珠林》中说的“别劫”:“《楼炭经》云:以二事论劫。一云:有一大城,东西千里,南北四千里,满中芥子。百岁诸天来下取一。芥子尽,劫犹未尽。二云:有一大石,方四十里。百岁诸天来下,取罗縠衣拂。石尽,劫犹未穷。此亦应是别劫也。”(中华书局本,第一册17页)则是长的时间的量度。至于中等的日常时间,如《水浒传》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的“酒保去了一盏茶时,只见请得薛霸到阁儿里”,《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的“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也是借事为量度的。但这都不是鲁迅小说的所本,鲁迅小说的这个写法,是仿李商隐《李贺小传》的:
少之,长吉气绝。常所居窗中,㪍㪍有烟气,闻行车嘒管之声,太夫人急止人哭,待之,如炊五斗黍许时,长吉竟死。(上海古籍出版社本《樊南文集》,上册468页)
据冯浩注引《困学纪闻》,李商隐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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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