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的童年(上)| 到此的路程

看着那个没有边界、比我还大的盒子里,一整堆艾窝窝笑眯眯地在那里等着,它们铺满了我的整个世界。那时我深刻地感觉到,爸爸给我的艾窝窝永远都吃不完!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永恒的震撼与感激。那种独特而令人惊叹的被爱、被保护的感觉,我只有在七十多年后才重新体验到,但那是以形而上的心灵震撼的一种神圣方式体会的。

责任编辑:邢人俨

1937年,徐小虎与家人在柏林合影(左起:外祖母、太外祖母、徐小虎、母亲芭芭拉)。作者供图

1937年,徐小虎与家人在柏林合影(左起:外祖母、太外祖母、徐小虎、母亲芭芭拉)。作者供图

每次想到柏林的岁月就记得我的德国外婆,我的噢妈(Oma)。妈妈带我从日本轰炸下的南京逃出,坐火车,再坐船,慢慢地才到了噢妈在柏林的家,墨兰顿路(Melanchtonstrasse)上的家。在火车上,窗户底下的架子忽然掉了下来,上面的茶壶摔坏了,不知怎么把妈妈的腕割破了,满地血,我吓坏了,看着大肚子的妈妈没有嚷,没有哭,不知她一个人怎么把手腕又绑好了,克服了紧急情况。火车之后我们坐了大轮船。有一天,三四岁的孩子们都集合了在一起,比赛跳袋子。每个人把自己放在一个(装土豆的?)布袋里面,拉着上面的边儿,往前跳,看谁快。那个比赛是我第一次得第一名,感觉非常爽。会说中文的小虎不会和他人说话,但是会跑、会跳。

抵达的时候,一个脸黑黑亮亮的埃及服务员把我抱下船。我看到他巧克力色的脸颊,迅速去舔了一舔。呦!不甜!而妈妈很生气,叫我下来自己走路,我非常难为情,不敢抬头看人。我从小就发现大人时常有这种很怪的负面反应。小孩儿不懂做出笨事儿,但这种无辜、没有恶意的行为会让大人受不了、羞耻,觉得影响他们与别人的来往。大人为自己设计了一种想象出来的“面子”,并拼命去保护它。希望别的大人会更尊敬、仰慕他们,给他们更好的待遇。

妈妈带着我终于到达了噢妈位于墨兰顿路上的家。那是一所在楼上的公寓,客厅里,一架巨大的三角钢琴占据了大部分空间,钢琴上方披着一方宽大的刺绣覆盖布。我们住在那间公寓的时候从来没有听到过那钢琴的声音,或许是噢妈教小提琴时用来为学生伴奏的吧。我在南京时蛮大的卧房,到噢妈家里变成了像橱柜般小小的房间。我的床放在客厅的门和左边一扇小窗户之间。妈妈和噢妈整天在大钢琴客厅里谈话,用的都是爸妈在家里讲的我听不懂的德文,她们谈天时好像房间里只有她俩,态度一直非常激烈。

那些时光蛮冷暗。没有花草树鸟,没有动物,也没有小朋友。有时候妈妈出去买东西会带我一起,我在她后头试着跟随。铺子的蔬菜摊都挤到街上了,我看到一个卖土豆的漂亮T形木制价格标签,就把它拿下来像那大大的反万字纳粹旗一样扛着,在路上行进——像那些穿咖啡色制服时常在马路上游行的希特勒青年队一样——扛着我的土豆价标旗子走着。直到妈妈往后看发现,赶紧把那旗子从我手中扳开, 放回原地,再拉着我尽快往前走。

那时的柏林是一个灰暗的时空。高高的楼房挡着了天光,大人在街上低着头走来走去,那么无聊。我心里闷着,没人对话,也没人一起玩儿。除了一些美妙的场合,当我在那小小的房间里睡午觉时,偶然窗户会被敲出声,外面我那可爱的舅舅趴着,把我悄悄地抱下来带到街上去,让我骑在他肩膀上搂着他的头,高高地什么都看得到,我俩笑眯眯地逛街去了!跑到糖果店,舅舅会给我买糖吃,再悄悄地爬到楼上窗户把我放回小小的卧房,不告诉任何人。这就是小虎在柏林非常快乐的几个片段,也是小时候最大、最甜的秘密。

我舅舅格奥尔格(Onkel Georg)是妈妈的弟弟。外公给俩孩子的帆船只有舅舅的扬帆起航,姐姐芭芭拉不会弄,一直请弟弟帮忙来享受坐帆船的乐趣。他们姊弟之间感情密切,但弟弟调皮,喜欢逗姐姐的朋友们。他会带些蚯蚓到帆船上,等到她们在水上无法逃脱的时候,把蠕虫从芭芭拉和同学们的脖子后面放进她们的衣服里,她们惊恐尖叫,姐姐很生气,弟弟哈哈大笑。

妈妈在学校里非常优秀,总是被排入每年级水平最高的班次。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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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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