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请回答:科幻能否跟上现实的魔幻
围绕现代性的想象与反思,在中国科幻文学一百多年的历史中绵延。2023年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上,人们讨论人工智能、可控核聚变、量子计算及通讯、人类在新技术环境下生活的意义……中外与会者普遍关注的依然是现代性的问题。
“到现在,现实跟科幻确实有一个竞争的关系。”作家韩松说。面对陌生与惊奇层出不穷的世界,今天的科幻创作能否跟上现实的变化?
发自:成都
责任编辑:周建平
500万年来从未出现的问题
80岁的科幻迷布莱恩特先生从汉普郡来趟成都并不容易。他先乘飞机从英国到荷兰,在北京转机,最后抵达成都。成都市郫都区是第81届世界科幻大会的举办地。当地以郫县豆瓣酱闻名。两年前,布莱恩特先生在世界科幻大会上为中国成都投了票。2023年10月中旬,他赴约抵达,第一次来到中国大陆。
尽管布莱恩特先生还没有读过中国目前最热的科幻作品——刘慈欣的《三体》系列,也没有读过任何中国的科幻作品,但经过几天与中国科幻迷的面对面交流,他对这里的兴趣已经超出科幻之外。爱烹饪的他计划回家时带上几罐豆瓣酱和一本英文的本地食谱,好好研究下川菜。
在巨型宇宙飞行器般、面积近6万平方米的成都科学馆里,常有人在现场科幻迷的微信群里激动分享偶遇他的场景。80岁还依然对世界有强烈好奇心,这给年轻的科幻迷许多鼓励。然而语言不通成了布莱恩特先生此次参会的最大挑战,此前他参加过14次世界科幻大会,前80届里只有4届在非英语国家举行。成都的会场有他熟悉的科幻影视《星际迷航》《神秘博士》元素,但最多的还是熊猫和《三体》。常有人与会场外的《三体》石柱群合影,其中一根刻着三体监听员对人类文明毁灭的风险发出的警告,“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到达成都时,来自美国纽约的软件工程师伊森快要读完《三体》的第一部,为此他暂时搁置了一本正在阅读的非洲短篇科幻小说集。年近40的他此前唯一读过的华人科幻作品是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电影《降临》的原著)。这次成都组委会为从三千公里以外来的科幻迷提供旅行助理、接驳、雨果奖和开幕式观礼名额等福利,但伊森认为许多欧美科幻迷放弃远程赴会的理由也很明显,“语言障碍,直飞航线少,机票昂贵,需要在他国转机。”他说,欧美的科幻迷以中老年为主,十几个小时的旅行会非常辛苦。
2021年12月,第79届世界科幻大会在美国华盛顿举办,伊森一家在现场见证了成都申幻成功。这个过程充满波折,“当时关于是否应在中国召开大会的讨论很多,比如能否遵守大会传统、投票格式、文化差异等等,当然现在的政治局势也很复杂。”他说。在美国国务院2023年6月底发布的赴华旅行警告中,中国大陆被列为“第三级”旅行目的地,呼吁美国公民“重新考虑是否前往”。犹豫了一两个月,伊森最终还是决定来中国大陆看一看。他说这些时,我们正围成一桌吃牛油火锅,同座的其他几位参会的科幻迷分别来自俄罗斯、加拿大和印尼。
组委会此前公布过一组截至8月31日的数据:除享有线下参会权益的世界科幻协会会员外,购买线下参会套票的非中国籍参会者有 51 人,占购买线下套票总人数的 1%,购买线下套票的中国公民达 3908 人,大部分是首次参会——其中就包括虾米。30岁出头的虾米是福建厦门一所高校的物理教师。2003年,读初二的虾米在一本借来的《科幻世界》杂志上读到王晋康、刘慈欣等的小说,“正式入了科幻的坑。”
不过,让虾米备感失落的是,虽然场馆面积大,但科幻迷展区的面积和数量远不及他预期。事后听我说起伊森随身带了桌游却没能找到合适的场地和玩伴,虾米非常遗憾。大学后,他的精力主要用于理论研究,“这次参会算是重新回坑看一看。”虾米的参会证上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参与展位活动就有机会获得展位自制的创意丝带,这是科幻大会的传统周边。大会后半程,虾米转向新生代作家的沙龙,笔记本上写满关于科幻小说创作的笔记,行李箱里也多了十几本新生代作家的小说。他准备重启高中时就有的梦想——动笔写科幻。
然而在现实的快速变化中,科幻是否还能给人提供足够的陌生与惊奇,科幻创作又能否跟上现实的魔幻?
“到现在,现实跟科幻确实有一个竞争的关系。”科幻作家韩松说。有时他去给科幻奖项当评委,发现有些科幻作品根本不如现实惊奇和陌生,“现实反而更像一个异类的世界。”
58岁的韩松是新华社对外编辑部领导,也是一位科幻作家。到达会场前,他已经在新华社发了一篇颇具乐观色彩的报道《拥抱科幻,创造明天》。过去三十多年里,他白天在北京宣武门西大街的新华社大楼撰写、编发面向全球的新闻报道,凌晨三四点起床写科幻,再去上班。2018年他写完科幻小说《医院》三部曲。几年后新冠病毒全球大流行,很多人翻出他这套小说来对照眼前现实的异象,韩松则继续编发关于新冠疫情的报道。
1939年,第一届世界科幻大会在美国纽约举行,映射出在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登场的20世纪,人类文明的演化进入新阶段,“又到了一个转折点。”韩松说,“过去100 年出现了量子力学和相对论,我们今天的一切物质基础就是这两大理论奠定的。这100 年间,人类创造出能毁灭自己也毁灭地球其他生命的武器,这是人类进化500万年从来没有过的现象。现在既有核武器,也有人工智能,既有纳米技术,也有生命科技。”科幻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面对这些问题。
这届科幻大会的许多沙龙都谈到人工智能、可控核聚变、量子计算及通讯。在核武器诞生八十多年后,一些国家将可控核聚变技术用于解决地球的能源问题。大会中,科幻作家们受邀到中核集团核工业西南物理研究院参观被称为“人造太阳”的核聚变装置——中国环流三号新一代人造太阳——入选了“年度科幻计划”。74岁的科幻作家王晋康站在“人造太阳”前观察着,作为内燃机专业高级工程师,他曾在科幻小说中运用核能在外星搭建了一条从地球去往太空的新通途。
一同前来参观的韩松马上采访,写下报道《科幻作家走近“人造太阳”》。两层楼高的环形装置布满彩色的管线,被仪器和计算机包围,核聚变装置看着像一个巨型怪物,现场讲解的科学家大多是女性。韩松马上想起英国作家玛丽·雪莱在1818年写的《弗兰肯斯坦》,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篇现代科幻小说,“科幻就是女性创造的。”他也在想自己的科幻,如果可控核聚变把整个地球的能源危机都解决了,如果地球上每个人都能平等地支配那么多能源,家庭和婚姻会不会消失?
在韩松看来,科幻是一个物种文学。“有时候文学是一个民族的心灵史,但科幻是把人类物种作为一个对象来描写的文学。”他觉得这就是每一次科幻大会的意义,“所以你总是会好奇,想了解跟我们一样的这些人,面对同一种技术、同样一个命题,他们是怎么想的?”
世界的科幻文学
1990年,为了节省开支,杨潇女士乘坐8天8夜的火车,横跨欧亚大陆,去荷兰海牙参加国际科幻专业协会(WSF)年会,同行的还有时任四川省外事办公室新闻出版处处长申再望、《科幻世界》美术编辑向际纯。他们拖着一大箱四川科幻文学的成果和熊猫元素的礼物,再次争取1991年WSF年会的成都举办权。
前一年5月,作为《科学文艺》主编的杨潇只身奔赴在圣马力诺举办的WSF年会,二三十人坐在一间小会议室里,讨论全球科幻最关注的问题,“在讲大气污染、人类在太空中的位置、低温生命维持、飞向太空……”
“中国科幻正在起步,中国的青少年很喜欢科幻。”她在会上反复说。她的英语不太好,答辩时全程拿着两小本《汉英简明辞典》《英汉简明辞典》,记在纸上英译中、再中译英,但最终为成都拿下了1991年的WSF年会举办权。在场的其他人说她“With a little English and lots of determin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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